盛斯遇已经换了套睡衣,上身是亚麻灰,下身是黑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何幸的错觉,他一开始并没有进来的意思,而是见他坐在床上,才缓步走近。
“怎么不睡觉?”
何幸眨了眨眼:“等你……”
盛斯遇笑了,因为摘了耳蜗,此刻需得盯着他的唇,一边走近一边直直地看。
坐到身边时表情也变成意趣盎然。
隔着一条被子,他的腰碰着何幸支起的膝盖。
“你的嘴唇看起来很干。”
何幸心惊肉跳。他看过某些漫画和小说,一般情况下,对方这样讲下一步就会凑上来接吻,美名其曰替你润润。
他抿了抿唇,懊恼自己喝了红酒之后忘记刷牙。
不过还好不是吃了臭豆腐或者葱蒜。
可盛斯遇说完就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何幸呆呆眨了眨眼:“哦……”
细长的玻璃杯送到他手中,温热舒适,想都没想一口喝下,即刻察觉到淡淡的甜。
应该是放了蜂蜜或者冰糖。
盛斯遇等着接他的杯子,突然见他眉头一紧,继而眼睛泛红。
“怎么了?”
这杯蜂蜜水后劲十足,竟然惊醒了二十几年的所有苦涩,一同席卷而上。
何幸埋头安抚自己,不叫眼泪落下。
调整好情绪后才抬眼去看他:“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盛斯遇一听,颇为无奈地皱眉:“一杯水而已。”
对啊,一杯甜度适宜水而已;
一个能彻底隔绝寒冷的房间而已;
一个柔软舒适的床,和掺在红酒里的退烧药而已。
……
这么多的‘而已’,足够能温暖在黑暗中行走了这么多年的他。
何幸突然觉得自己是卑鄙的。
昨天还说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还债,今日就已经穿着睡衣洗好澡躺在他的床上了。
清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在今晚遇见他之前,还不这么以为。
清高是迎风而上的坚韧意志,是不和世俗同流合污的品格,是咽下苦涩,摒弃流言蜚语砥砺前行。
在今夜才明白。
以上,他都不具备。
抄近路真好。
尤其是对方并不臃肿,也没有肥头大耳的油腻。
他身材高大,肩宽腰窄,哪怕睡衣也能穿出海报模特的高级感。
与旁人讲话时语气居高临下,对他却并不。
毫不避讳在他面前冷眼训斥小超,这时就能让旁人心生畏惧,生怕牵扯到自己。
之前在‘纵爵’总部也是那样,明明身后跟着一群人和凶恶的狗,他对自己却和颜悦色。
作为唯一‘幸运’和‘被善待’的人,就像天降暴雨,只有你一人带了伞,其他人都被迫挤在屋檐下,又或者淋湿在暴雨中。
相信没有谁能不庆幸。
二十几年里,何幸都站在暴雨之中,鲜少成为带伞之人。
今日有人为他撑伞,再坚硬的心脏也会变得柔软。
盛斯遇问:“为什么等我?”
何幸不明所以:“……婚内义务。”
他又笑:“为时过早。”
不知是在形容自己,还是形容他们的关系。
好像,的确为时过早。
他们还没有结婚。
也就是看他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时,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不是他的卧室。
没有充电器,也没有眼罩耳塞,或是一本睡前读物。
对面墙上挂着一副油画,镶嵌在带着浮雕的相框内,印象中他曾在图书馆见过这幅画的解析。
这充其量算是一间客房。
何幸为自己稀里糊涂说出心里话而害臊,又后知后觉想起,最大的不堪在踏进这栋别墅之前,就已经展现在他面前了。
盛斯遇走了。
心脏不再躁动,发烧的后劲才踊跃前行,困意瞬间将他笼罩,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被子一会儿在身上,一会儿在地上。
朦胧之中,好像有人帮他盖好被子。
只听轻微‘滴’的一声,他睁开惺忪的双眼,瞧见了盛斯遇。
盛斯遇一手拿着电子温度计,另一手拿着蜂蜜水,本该放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喝。
可夜色之中,他握着他的肩膀,取代了他的位置靠在床头,让他靠在他怀里。
举着杯子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喂给他喝。
何幸觉得咽喉在冒火,吞咽像是受刑。
“我不想喝……”
可盛斯遇的手却没有放下的意思,应该是没戴耳蜗,听不见讲话。
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何幸一推,他就放下杯子。
人却没走,轻轻敲他的背。
有些奇怪,他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拍拍。
可对方的胸膛宽阔又健硕,靠上去似乎比柔软的枕头更加舒适。这比躺着还要舒服,就这样也能睡着。
垂眸又见盛斯遇的手,放下杯子后随意搭在他腰间,手腕下垂,落在腿.根。
干净宽阔的落地窗收揽了月亮全部光辉,他手背有明显的青筋,好像能从这边推到那一边。
他不说话,即使在昏暗之中,也能感觉到脸上的温度烧了起来。
何幸打了个嗝,偏头看他。
猛然发觉他眼眸清冷,甚至可以称作事不关己。
仿佛是为了赚薪水而来工作的,整个过程全然不走心。
当头一盆冷水浇下还不够,何幸又吞了下口水,犹如自虐般召唤疼痛,让自己清醒。
担心夜幕黑暗,他读不懂自己的唇语,便比起手语:我舒服多了,现在有些困,麻烦你了,谢谢。
盛斯遇起身,柔软的床垫取代他的胸膛让何幸依靠。
“明天有课吗?”
摇头。
“兼职?”
点头。
“请个假,在家养病。”
点头。
耳垂被他捏住,揉了两下:“安心睡吧,不会有人吵到你。”
关门声很轻,仿佛他已经睡着,又仿佛刚刚看错了。
何幸起身,面对落地窗,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夜晚的雪真美啊。
明早的雪景也是一样美。
因为不需要他站在暴雪和冷风之中挤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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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溶于酒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何幸睁开眼睛,嗓子肿胀的异养感就消失不见。
给值班经理请假,对方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说,还告诉他昨天那个老头子投诉了他。
何幸不解:“又不是我把他装鱼的袋子弄破的,我还替他垫了塑料袋的钱呢。”
“人说你把鱼弄脏了,回去不好清洗。”
“收银台那地下本来就脏啊,下雪天一踩都是泥水,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正确的做法是,你该主动帮顾客把鱼清洗干净,而不是为了几个袋子跟顾客理论。”
值班经理也觉得委屈:“你是兼职学生,当初没培训得那么严格,那老头堵在超市门口喊了半天,害得我也被店长骂了。”
何幸扁扁嘴:“那我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投诉成立,扣你五百。”
“……”
挂了电话,何幸又感觉喉咙疼了。
如梦初醒那般,昨夜享受的关怀是因为天公也入睡,让他侥幸以为世界美好,等天公睡醒后,又把人间炼狱还给他。
何幸恹恹地下了楼,昨夜墙壁上让他震撼的画,今天再一看也没那么神奇。
盛斯遇和吴超坐在长桌对面吃早餐,吴超先看见他,不情愿起身点头:“何先生。”
除了电话客服亲切地称他为先生,并让他挂断电话后按两下1给个好评之外,只有面前这两位当面称呼他为先生了。
“叫我何幸就好。”
盛斯遇微笑着拉开身边的座椅:“何幸跟你一般大,你们叫名字就行。”
他面前摆放着一碗清粥,咸而不腻,手边还有一盘通红的樱桃。再看他们两个的则是还带着血丝的牛排。
“生病要吃清淡的。”盛斯遇说,“晚点把你爱吃和忌口的东西告诉厨师。”
何幸诧异:“我要住在这里吗?”
“你不想?”
勺子划过舌尖,何幸点头:“想。”
只是贪恋这个做梦都梦不到的地方,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小超咀嚼牛排的速度慢了一拍。
吃过饭后又要吃药。
昨夜热红酒的舒适效果没能延续到现在,他在计算,这杯药酒能不能卖五百元。
盛斯遇看出来他的情绪不对,拿起体温计又在他额头上‘biu’了一下。
“已经退烧了。”
何幸抱着剩下的樱桃,心中郁结难以平和。
五百块啊,以前他辛辛苦苦抢临期商品算什么?都是为了把钱省出来交罚款的吗?
又听盛斯遇问:“你大学专业是学什么的?”
“市场营销。”
盛斯遇点头:“刚好我一个朋友的公司需要你这个专业的,要不要去试试?”
何幸今年大四,很快就要毕业了。
之前咨询过几家公司,也去面试过。试用期完全不把他当人看,几乎什么杂活都丢给他。
一度以为这个专业是晦暗的,没想到在此刻柳暗花明。
“好啊!”他点头,又察觉不太对劲,“怎么我刚说出专业,你朋友的公司就缺我这个专业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幸明显看见盛斯遇犹豫一瞬。
才微笑:“那公司最近换了新董事,人员也大换血,管理层走的走裁的裁,空出不少岗位,你现在过去,再过十年就是骨干人员了。”
何幸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愿意去试试!”
之前在纵爵总部,被盛斯遇拿走的合同又出现在眼前。
何幸摊开来看,一目十行阅读后发现,这是一份对自己十分有益的协议。
唯有一点,他逐字逐句地看完后,问他:“这份合约没有期限吗?”
盛斯遇反问:“你想加期限?”
何幸缓缓地呼吸,谨慎道:“我只是想要还债和感谢你,我……并不想把自己卖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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