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一周的假期结束，剧组正式复工。

许淮踩着朝阳来到拍摄场地。

早上八点，剧组里已经人声鼎沸，不时有人快步穿梭其中，大家各自做着开拍前的准备确认工作，压根没注意到无声无息融入其中的许淮。

许淮乐得自在，兀自闲逛。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片场。

大学时有实践课的学分，而且是对口专业，不论是为了拿学分还是积累经验，他都是游走在各大剧组的常客。

国外三年没有实地接触剧组，原以为会觉得陌生，可一看到这样喧嚷的场景，熟悉的感觉如空气般，无孔不入地涌入体内。

周鸣举着喇叭安排工作的间隙，瞥见许淮，朝他挥手。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睡不着。”许淮如实回答。

许淮从回国开始便没怎么休息，一直赶剧本的进度。周鸣原想着第一天轻松，特意叮嘱了他在酒店里休息，不用来片场凑人头。

但如今人既然来了，总不能再赶走。

只好指了指监视器旁边的位置，道：“那你先去那儿坐着歇歇，马上就要拍了。”

许淮来片场就是为了看拍摄，这话正中下怀。

他痛快应了声“好”。

这部电影从开拍至今一波三折，为了求个好彩头，复工第一天并没有安排很重的戏份。

只是在码头的几场戏。

第一镜便是主角沈留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剧情。

各组调度完成，正式开启第一镜的拍摄。

*

古旧的码头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和着叫卖声，嘈杂不已。

船只靠岸，等候已久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跳着伸长手臂，企图率先接到久未见面的归人。

镜头落在船头。

男人外套驼色大衣，身上的西装挺括合身，皮鞋锃亮。男人长身玉立，即便礼帽遮住了面容，也遮不住超然拔群的气质，在满船激动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

男人提着手提箱，顺着人流下船。

“少爷！”瘦猴似的男孩儿兴冲冲地高喊，锲而不舍地从人群中挤出重围，冲到男人面前，激动不已，“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男人摘下礼帽。

镜头推近，终于看清男人的真容。

一头浓密的黑发率先映入眼帘，头发被服帖地梳成三七分，是时下流行的绅士发型。

往下，长眉几乎靠近鬓角，眼睫纤长，鼻梁高挺，精致的五官分布合宜，与棱角分明的脸型相得益彰，在高倍镜头中挑不出丝毫瑕疵。

男人眼中漾起温和的笑意：“阿福。”

“嗳！”阿福高兴应了声，从他手里接过手提箱，从人群中挤出狭窄的通道带着他离开，边大声道，“老爷夫人备好了酒宴，族老乡亲们都来了，就等给您接风洗尘呢。少爷，咱们直接回去？”

男人好脾气地点头，坐进汽车后排，笑着应下：“好。”

……

“Cut！过！”周鸣举着喇叭喊，“咱们再补几条特写。”

褚旸从汽车里下来，各部门的工作人员有序调度，准备特写镜头的补拍。

监视器在回放刚刚拍摄的画面，镜头里，男人温和有礼，十足的绅士模样。

和一向桀骜不驯的性情判若两人。

镜头里的人抬眼，目光和煦，带了几分笑意。

许淮望着镜头，恍惚间有种他们两个在对视的错觉。

没来由地，他想起来了和褚旸的初遇。

*

他和褚旸第一次见是在大二末。

彼时大一的学弟学妹对大学生活正热情上头，不惧期末死亡周，凑在一起排了舞台剧，说是要力争在毕业晚会上给即将毕业的师兄师姐留下美好的回忆。

负责组织的学妹性格开朗外向，不知从哪里听说到他，辗转联系上门，说要请他把关舞台剧的剧情文本。

他向来对这种学生活动兴趣不大，奈何学妹不屈不挠，磨了他好些时日。左右他不忙，便答应了下来。

加入后才发现，这个团体几乎囊括了学校所有的院系，其复杂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们的意向男主角甚至还不见踪影。

许淮正觉荒唐之际，组织的学妹半是抱歉，半是振奋地告诉他，不用担心，学长你既然加入了，那我们男主角就没有任何问题。

许淮不解，听学妹解释后才恍然。

他们意向的男主角是数学系的大一新生，叫褚旸。

听说帅得人神共愤，刚一入学，就在他们那一届掀起不小的波澜。

学妹有心让舞台剧尽善尽美，自然一早就盯上了这位传说中的“颜神”。

团体里刚好有褚旸的室友，所以联系起来并不费力。

只是这位新生沉迷学习，不愿意浪费时间参加文艺活动。后来禁不住学妹的百般纠缠，无奈之下，放言道，戏文系有个学长，才华斐然，文学造诣深厚，只有这个学长写的剧本，他才会出演，否则一切免谈。

学妹不好意思地解释，刚开始找上学长的时候，确实是为了说服褚旸出演男主角。但后来我拜读了学长的公开作品，是真的被学长的文采折服了，后面都是心甘情愿地想请学长出山。

许淮一阵无语，对着学妹无辜的眼神，实在狠不下心说出退出的话，只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这个平白无故给他添麻烦的学弟究竟是何方人物。

结果不等他去兴师问罪，对方反而先倒打一耙。

第一次团体聚餐，传说中帅得天怒人怨的小学弟，拿着杯低浓度的果酒凑过来，对着他一阵唉声叹气：“学长怎么这么好说话？”

许淮简直要被这个人的厚颜无耻气笑了，忍不住讥讽：“你还挺恨铁不成钢？”

像是没料到他会反唇相讥，学弟扬了扬眉，好脾气地低笑两声，讨饶似的：“不敢不敢。”

许淮气结，着实不想看到他。

谁知褚旸却丝毫不识眼色，不仅不躲着，反而像个应声虫似的，许淮走哪儿他跟哪儿。

许淮被他扰得不胜其烦，问他这个房间里是没别的位置了吗？

“学长这里安静。”褚旸笑着反问，“学长难道没发现，我和你在一块儿，他们都不敢凑过来了吗？”又凑近些，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说悄悄话，“他们知道我把你坑进来，都怕你打我。”

许淮：“……”

许淮气极反笑：“需要我夸你有自知之明吗？”

学弟的“眼色”后知后觉地上线，赶紧又端起一杯果酒，好声好气地哄着人：“学长别恼，是我错了。”顿了下，真诚道，“真不是故意把坑学长的。杨楚佳太能磨人了，我又实在不想弄这个……”

许淮冷眼瞧着他。

褚旸投降似的举起手告饶，偏偏他手里还端着俩酒杯，这么一弄，显得格外滑稽。

“我可是听说了学长的名声，再三确认学长意志坚定，绝不会被人轻易拿下，才放心扯出你这面大旗的。”说到这里，褚旸一叹，语气颇有些遗憾，“本来想得挺美，哪里知道传言误人。”

“……”

许淮毫无波澜地出声：“所以，都是我的错了。”

“是我的错。”褚旸不假思索，坦然道，“学长别误会，我是来道歉的，不是来找茬儿的。”

许淮面无表情。

“把学长牵扯进来是我的错，还望学长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为了表达歉意，咱们排练这段时间，我保证绝不给学长再添任何麻烦，任学长差遣，绝无二话。”

年轻的学弟爱憎分明，道歉也神情自若。他笑着递过来一杯果酒，另一只手举了举自己的杯子，示意道：“一酒泯恩仇？”

许淮没接，仍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褚旸等了会儿，笑意丝毫不减，很是恬不知耻地拉长音调喊他：“学长？”

沉默许久，许淮终于出声：“……我不喝酒。”

“这样。”褚旸收回酒杯，反思之后，真诚地反问，“那学长喝点什么？”

许淮顿了下：“温白开。”

学生的别墅趴，零食饮料酒水应有尽有，唯独不见最平常的温白开。

这算是强人所难。

可褚旸丝毫不觉得为难，了然地点点头，说了句：“那麻烦学长等一等我。”便放下酒杯，快步离开。

别墅这里有点偏僻，许淮等了半个小时依旧没见人回来，有点担心，忍不住问学妹要了褚旸的号码，打过去却无人接听。

许淮心中不安，但又怕是自己大惊小怪，徒惹波澜，便悄无声息地出来，想要先看看情况再另做打算。

刚到门口，遥遥便看见昏黄的路灯下，有人疾步往别墅这边跑。

那人身形高瘦，步履矫健，踏着月色奔来。

许淮似有所觉，眯着眼辨认片刻。

对方也好似瞧见了他，边跑边冲他挥手致意。

没多久，褚旸气息不稳地许淮面前停下，笑着问：“学长这是在特意等我？”

“……”

顺着他的话反驳起来没完没了。许淮吸取教训，朝他指了指手机通话界面，问：“怎么没接电话。”

“手机没电了。”褚旸解释道，“幸好便利店离得不远，还能跑回来。”

许淮：“……可以借便利店的充电器。”

“怕学长等得着急。”褚旸弯起眼睛，摇了摇手里的玻璃瓶，递给许淮，“刚好便利店的店员烧了热水，我装好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学长感受感受，是不是你想要的温度。”

仲夏夜的晚上热度不减。

他跑了一路，额头鼻尖上都是未消的汗珠。有几滴顺着额骨滑落，绕过眼睫的遮挡，径直坠入眼中。他似无所觉，仍旧眼眸带笑，直勾勾地望着，像是在等待反馈。

玻璃壁不隔热，握在掌心，其实是烫的。

不知是里头温白开未散尽的热度，还是被褚旸握着跑了一路沾染的他手心的温度。

许淮不由被烫得绻了下尾指。

他低眸，轻轻“嗯”了声。

“学长满意就好。”褚旸这才放松笑起来，旋即倾身，凑近他，沉吟着问，“那——我之前不小心坑了学长的事，是不是能一笔勾销了？”

年轻的学弟眸光清亮，专注地望过来，璀璨胜过繁星。

许淮下意识握紧玻璃瓶，鬼使神差地：“……看你表现。”

褚旸似乎愣了下，旋即朗声笑起来，煞有介事地点头。

“好。”他好脾气地附和，“那学长就多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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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初见（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