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还看呢？”

上午的拍摄告一段落，周鸣确认好下午的拍摄安排，拍了拍盯着监视器许久的人。

褚旸坐在周鸣的位置上，一帧一帧地审视上午的拍摄回放。

周鸣“啧”了声：“都看三四遍了……知道你演得好，也不能这么自恋啊。”

褚旸没理会他的打趣。

“给其他同事留点儿活路吧！”周鸣故作夸张地感叹。

言川笑着打圆场：“旸哥也是担心演绎不到位会影响成片的圆满。”

“卷点好，卷卷更健康。”周鸣喜滋滋，随手拉过来把凳子坐下，跟言川一起把午饭摆好，“饿一上午了，先吃饭。”

午饭是剧组统一分发的盒饭，省心省力。咖位最大的褚旸都不搞特殊，其他人自然也就没什么特别待遇。

褚旸从监视器上收回视线，转身。

旁边的小方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四份盒饭，褚旸似有所感，眼神微妙地顿了下。

“给我们淮拿的。”周鸣解释，“他正跟小梁聊得热火朝天呢，等会儿过来。”

小梁……

是新换的女主角梁帆，今天也是第一天进组。

新女主角担当过小成本剧的主角，小范围的火过一阵子，如今在一众同龄竞争者中走得稳扎稳打，势头正好。褚旸曾经跟她有过合作，梁帆人没什么架子，是个很机灵活泼的年轻姑娘，见人三分笑，很讨人喜欢。

褚旸垂着眼倒水，没吭声。

“我还以为许老师回酒店了……”言川拍了下脑袋，起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免得许老师找不着咱们。”

周鸣摆摆手：“不用，我跟他说了。”

言川面露犹豫。

褚旸搁下玻璃杯，没什么语气地说：“剧组就这么大，人家要是愿意过来，有什么找不着的。”

言川左瞧瞧右瞧瞧，尴尬地挠了挠头。

周鸣一脸古怪：“……你对新剧本不满意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没有。”褚旸问，“怎么？”

“既然满意新剧本——”周鸣顿了顿，发自内心地问，“那我们淮招你惹你了，你对他火气这么大？”

褚旸刚拿了餐具准备撕开，嘴唇翕动。

“抱歉，有事耽误了会儿。”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

褚旸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垂着眼，抿住唇，咽下预备解释的话。

“午饭刚拿过来。”周鸣探身招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过来坐。”

一张小桌三人各占一边，只剩下褚旸和周鸣之间的位置。

许淮的视线在褚旸背影上落了片刻，旋即若无其事地拉开小凳坐下。

许淮将竹筷一分为二：“听到你们在说剧本，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啊——”周鸣拖长语调，意有所指地瞥向对面。

褚旸夹起一片娃娃菜，往玻璃杯的温水里一浸，油亮的蔬菜瞬间跟打了霜似的蔫儿着。

他沉默地咀嚼吞咽，仿佛没有听到周鸣的阴阳怪气。

周鸣轻哼了声，也不干挑拨离间的事儿，避重就轻地道：“在问我们主演对剧本满不满意。”

“那褚老师满意吗？”许淮安静地挪了下视线。

生怕褚旸再当面冷嘲热讽，言川不等他开口，忙不迭地道：“满意满意，旸哥昨天下午一拿到剧本就翻开看了，读得认真，差点儿没赶上回来的飞机。”

第一镜的内容和之前相比，改动的幅度并不大。

况且，如果主演对剧本不满意，凭借褚旸的性格，今天根本没办法复工。

许淮就是明知故问，压根儿没想着褚旸会回答。结果反而从言川的话里捕捉到了别的信息：“赶回来的飞机？”

许淮下意识扭头。

周鸣心虚地咳嗽两声，眼珠转个不停，就是对不上许淮的视线。

“对啊，从海城回来的飞机，只有那最后一班。”现在说起来，言川依然心有余悸，“幸亏赶上了，不然第一天就得旷工。”

许淮不着痕迹地问：“褚老师这几天没在酒店吗？”

见褚旸没有吱声的意思，言川任劳任怨地继续当传声筒：“兰姐知道剧组在放假，临时给旸哥接了几个通告，这几天一直在外地赶趟儿。周老师没跟您提——”

“哎呀哎呀，饭怎么都凉了。”周鸣夸张地打断，“赶快吃，下午还有得忙。”

许淮也没想真的提起来周鸣狐假虎威的事，笑了声便不再开口。

言川隐约觉得奇怪，但察觉到周鸣的抗拒，颇为识趣地闭嘴。

反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的褚旸，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冷不丁问：“下午有我的戏份？”

“没有啊，下午都是小梁——”周鸣不假思索，话到一半反应过来，分外无语，“……我真服了你。”

“你好奇直接问就是了，扭扭捏捏的，盘山公路的弯都没你这句话绕得多。”周鸣吐槽。

褚旸置若罔闻，继续“夹菜-过水-吞咽”的流水线作业。

“也不是什么大事。”周鸣觑了眼许淮，见他不阻止，轻描淡写地道，“就是拿你吓唬了吓唬非要通宵赶工的许某人。”

“许某人”见缝插针地强调：“……没有通宵。”

“睡两三个小时跟通宵有什么区别？”周鸣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许淮：“……”

“再说，我只不过是把褚旸去外地赶通告的事情隐而不发而已，又不算说谎。”周鸣理直气壮。

褚旸：“……”

言川好奇问：“听说文字工作者一到晚上，灵感就会蹭蹭地往外冒，这招儿对许老师有用吗？”

周鸣递给他一个“年轻人你不懂了吧”的眼神，举起手机，字正腔圆地道：“根据酒店管家反馈，自打我扯出了你们旸哥这面大旗，许某人三餐准时，早睡早起，生活作息简直比幼儿园的小朋友还要规律。”

言川惊讶地瞪圆了眼。

“许某人”：“……你少危言耸听。”

周鸣一叹三咏：“是不是危言耸听，谁自觉调了作息谁清楚。”

许淮还想再辩驳。

身边横插一道嗤笑：“……当我是洪水猛兽呢？”

“格局小了。”周鸣不赞同地摇摇手指，“洪水猛兽才吓不到我们淮。”

他看向褚旸：“我琢磨着，还得是你这位同校学弟份量足。是不是啊，淮？”

许淮收到周鸣递来的眼神，意识到周鸣从中说和的好意。

虽然心里知道这种套近乎于事无补，还是忍不住握紧了筷子，配合道：“……嗯。”

“你看，”周鸣唉声叹气，“反正我的话在他那儿从来都是耳旁风。”

话茬儿到了褚旸身上。

许淮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身侧，褚旸瞥了眼周鸣，嗓音嫌弃：“演技真差。”

“……”

*

下午没有褚旸的戏份。吃完饭，他就带着言川去了休息室卸妆。

许淮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导演位旁边发呆。

监视器上在回放褚旸上午拍摄的戏份，镜头里的“沈留”在接风宴上举止大方，游刃有余地应对各方宾客。

“怎么盯着我们主角不动，被迷住了？”周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欣赏了下监视器里的场景，献宝似的，“怎么样，我这个主角找得不错吧？”

许淮顿了顿，轻轻“嗯”了声。

周鸣与有荣焉地大笑，瞥了眼他的电脑屏幕，眉梢一扬：“琢磨剧本呢？”

许淮：“理一理伏笔，暂时还没有想法。”

屏幕里密密麻麻的宋体字勾勒着故事的结尾。

在修订模式下，满满一页都划上了删除线。

显而易见，许淮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

周鸣看了眼陷入沉思的许淮，囫囵说了句什么。

许淮没听清：“嗯？”

原本就是很突然的感叹，他没听清，周鸣也没重复。

只是沉默了片刻，周鸣还是忍不住叹气，几度欲言又止，终于拿手肘撞了撞许淮，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问：“褚旸当时刚拿了奖，风头正盛，你猜猜，我是靠什么在一众求合作的导演里脱颖而出，成功把这位新晋影帝抓到咱们组里来的。”

许淮眼神不动，心不在焉地猜：“诚意？”

“哪个导演上门求合作的时候没有诚意？”周鸣手臂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X”，不屑一顾道，“靠这个怎么可能入得了影帝的眼。”

“那是靠什么？”许淮毫无灵魂地捧哏。

“靠你。”

许淮面露诧异，视线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周鸣得意道：“我当时递过去的剧本只有三分之二，剧情断在最精彩的地方，他如果读了，想要知道结局，可不是就得来联系我嘛。”

许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周鸣义正词严，“你虽然没有动笔写，但前面大部分剧情都是你帮着我分析，帮着我理出来的。你才是这个剧本的灵魂人物，说你是它半个爹都不为过。”

“……”许淮一言难尽，看到屏幕里满是删除线的结局，迟疑着问，“你给他的结局是什么？”

周鸣笑了下：“没有结局。”

许淮：“？”

“什么叫……没有结局？”

“他来找我，只说要出演这个角色，没问我要结局。”

许淮霎时间想到他手里属于褚旸的那册剧本。

剧本里只有三分之二的剧情，他以为是剧本分了册，想着后面的内容不急，便没提。

原来，褚旸竟然是只有那三分之二的剧本吗？

“……为什么？”许淮听到自己不解的声音。

“和你如今写不出结局的理由差不多。”周鸣道，“他说，他想自己找到答案。”

许淮一怔。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周鸣由衷发问，“古人这么心有灵犀，恨不得要促膝夜谈互相引为知己。你们是怎么做到水火不容的？”

许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