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许淮没有办法解释，他和褚旸之间，哪有什么初看两相厌。不过是两个旧情人重逢，隔着三年的时光，有人耿耿于怀，有人割舍不下，所以怎么接触都免不了触碰伤疤，怎么靠近都避不开身上的针刺，仅此而已。

然而即便对方是周鸣，许淮也不想将这些私藏的心事，如此轻易地宣之于口。

所幸周鸣没有穷根究底，也免去了他绞尽脑汁地找借口。

时间在每天按部就班的拍摄中悄然溜走。

顾及许淮的身体，周鸣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即便如此，许淮还是每日按时按点出现在片场，抱着电脑成了导演位旁边的常客。

每日“奋笔疾书”的闲暇，视线一抬，就能看到显示屏中的画面。

留洋归来的小少爷沈留，归乡随俗，摈弃了多年作绅士打扮的习惯，重新换上长衫布鞋，不见一点儿留过洋的影子。

他开始在父亲的放权下接触家里的产业，游刃有余地跟工匠或是生意伙伴打交道。

沈留从小聪慧过人，身为家中独子，得到了全族倾尽全力的培养，能力本就出众。温文尔雅的气质，更给他增添几分平易近人，很快便小有声名。

镜头之外，褚旸依旧冷漠寡言。

他几乎一整天都泡在片场，除了尽职尽责演好自己的戏份外，要么观察琢磨其他演员的表演，要么对着显示器的回放，几乎是苛刻地审视自己的表演。

都是在导演位旁边安了家，两人难免会碰上。

周鸣在的时候，许淮偶尔能搭几句腔，好似和褚旸有所破冰。可周鸣不在的时候，明明两个人挨得那么近，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

许淮几度想要张口，却始终迈不出第一步。

不知道说什么。

褚旸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白天心神不属地磨洋工，为了不耽误进度，许淮只能把剧本修改的工作放到晚上。

连着几天熬夜，周鸣眼尖地发现了不妥。

等许淮周五来到片场时，周鸣不由分说地将他赶回了酒店休息，甚至没收了他的电脑，坚决不给他费心工作的机会。

“要写的东西还有很多，你不让我写，到后期很容易跟不上你的拍摄进度。”许淮想要伸手夺回电脑。

周鸣灵巧地闪身躲开：“不缺这一天。”

“……”许淮叹气，“你没收了我的电脑有什么用？东西都装在我的脑子里，回酒店我照样可以拿笔写出来。”

周鸣悲愤：“许淮！”

许淮不为所动地盯着他。

两人对峙许久，周鸣眼一闭心一横，不甘不愿地把电脑往许淮的方向推。

许淮终于松了口气：“早还给我不就好了？”

他伸手去接，眼看就要碰到电脑之际，周鸣手臂一扬，越过许淮的肩膀，高高举起电脑，大声道：“褚旸，快过来帮我拿下电脑。”

许淮霎那间僵在原地。

清晨时刻，太阳不断攀升，阳光和煦。

片场声音嘈杂，许淮听不见脚步声，只能借着地上的影子，看到身后有人步步逼近。

直到自己的影子被来人的影子覆盖掉，那人才顿住脚步。

许淮情不自禁地放轻呼吸，听到狐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干什么？”

“许淮今天不舒服，想回酒店休息，怕自己忍不住工作，特地把电脑交给咱俩保管。”周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褚旸“哦”了声，似乎信了，顺手将电脑接过来。

周鸣露出得逞的笑容，目光落在许淮身上，故意掐出个疑惑的表情，装模作样地问：“对了淮，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狐假虎威的姿态不要太明显。

地面上的影子动了动，似乎将视线也落在他的背影上。

许淮如芒在背，顶着周鸣幸灾乐祸的眼神，忍气吞声：“……我说，我想回酒店休息。”

“好，那你赶紧回去。”周鸣笑眯眯地问，“对了，褚旸今天只有上午一场戏，他中午回酒店的时候，我让他顺便给你带份盒饭过去？”

许淮不由咬牙切齿：“我中午不醒。”

“那好吧。”周鸣颇为遗憾。

许淮无声看他一眼，警告他见好就收。一转身就撞上褚旸的目光。

对方微垂着眼，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平静而专注。

许淮呼吸一顿，说不清是心虚，还是觉得狼狈，慌忙错开视线，匆匆离开。

周鸣满意点头，朝褚旸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出的主意好！”

“什么主意？”言川一头雾水，“你们难道是早就串通好，故意把许老师赶走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周鸣不赞同地纠正，“我们明明是一片好心，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让你许老师回酒店休息，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言川一脸老实，“只能看出来你们两个故意欺负许老师。”

周鸣：“……”

周鸣恨铁不成钢：“言川啊！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许老师这两天多憔悴吗？”

“连你旸哥——恨不得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许淮的人——都能看出来，还给我出主意，建议我没收他的电脑让他安心休息，你居然没发现？！！”

言川：“……”

说着，周鸣心满意足地拍拍褚旸的肩：“这回多谢你了！”

褚旸把他的手推开，不为所动地道：“所以你的报答就是继续让我当洪水猛兽？”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周鸣无奈一摊手，唉声叹气，“谁让许淮只听你的话。”

听他的话？

褚旸低眸“呵”了声，遮住眼中的轻讽。

周鸣没注意：“不是我说，你既然也不算讨厌许淮，干嘛每天都对他冷着脸。”他瞥了眼褚旸，“我可都看见好几回了，我们淮想跟你说话破冰，就你高冷，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褚旸淡淡道：“我只是给你出个主意而已，别想太多。”

周鸣“啧”了声，撞撞言川的手臂：“小言川，你觉不觉得吵？”

“啊？”言川莫名其妙，“什么吵？”

“当然是鸭子的叫声吵啊。”周鸣摇头晃脑，意有所指地道，“瞧这嘴硬的，捂都不敢捂。”

褚旸：“……”

言川反应了下，才意识到周鸣是在影射他哥“死鸭子嘴硬”：“哈哈哈——”

褚旸目光“和善”的扭头。

“……”

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

下午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厚重的窗帘低垂，将窗户严丝合缝地挡住，透不进丁点儿阳光。

房间里漆黑一片。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摸索着摁下了手机侧边键，闹钟扰人的声音随之止歇。

周五的晚上有聚餐，这是周鸣一早就安排好的。

说是为了庆祝剧组复工，外加欢迎他这个新人，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不要缺席。

许淮留恋地蹭了蹭柔软的枕头，然后起身洗漱，

他向来不在着装上下功夫，随手拎出白衣黑裤套上，便算大功告成。

拿起手机，刚好五点半。

周鸣的消息在这时跳出来。

【周鸣（奋斗版）：淮，睡醒否？】

【周鸣（奋斗版）：别忘了今晚七点的聚餐！】

【许淮：嗯，正准备出发。】

主创全员参与的活动，即便是周鸣不特意提醒，他也不会忘记。

许淮无声弯了下唇角，一边换鞋，一边看屏幕上跳出来的消息。

【周鸣（奋斗版）：你先别急着出门】

【周鸣（奋斗版）：我这就回酒店，等会儿地下车库集合，我开车过去】

许淮无可无不可。

【许淮：好。】

片场离酒店不远。

许淮估摸着时间，正打算出门时，听到门铃声。

以为是周鸣催，他拿好随身物品径直去开门。

“我好了——”话音在瞧清外面的人影后乍然顿住。

门外，褚旸随意套着件卫衣牛仔裤，和早上去片场时的装扮截然不同。下半张脸被黑色的口罩遮住，只露出明亮平静的眼，修长的眉。浓密的头发还泛着潮气，显得散乱又随性。

许淮还有些意外。

褚旸好似不觉，平淡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的电脑。”

许淮眨了下眼，没接。

“周鸣让我还给你。”褚旸声音平淡，“他没空上来。”

许淮抿了下唇：“……谢谢。”他接过电脑，缓缓问，“要进来……喝杯茶吗？”

听到这句话，褚旸才终于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依旧是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四目相对，许淮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缓下来。攥着电脑的手下意识用了力，似乎想要借此给自己增添几分力量。

清脆的消息提醒铃声响起。

褚旸翻出手机看了眼，没什么情绪地出声：“周鸣到楼下了，催我带你下去。”

许淮：“……好。”

许淮心里有点遗憾，又不免松了口气。

“对了。”许淮再度回身。

褚旸环着手臂靠墙等，闻言也没有搭腔。

许淮毫不在意，慢吞吞地问：“我的电脑，以后还会被没收吗？”

褚旸动也不动：“去问周鸣。”

“他做得了主吗？”许淮望着褚旸的侧脸，真诚发问，“你不给他出主意撑腰，他哪有胆子没收我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