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天做了个梦。

梦见一只遍布泥泞的手伸向了他。

他握住那只手，并不假思索地喊出了本该属于对面那人的名字。

“王翮。”

王立噤声不语。

他以为徐成天出了什么状况，跑到近前听到打鼾声，才明白对方是累得倒头就睡了。

但——

徐成天哪怕睡着了也不安分，一摸到王立的手就扣住了手指，怎么也不肯松开。

王立试着抽出被握着的手，反而激起了徐成天的不安，让对方使的力气更大了。

他只好保持蹲着的姿势，把手靠在沙发边上，在等待中平息了徐成天的剧烈反应。

另一边，徐成天成功地把被埋进软绵绵的云朵的人拉了出来。尽管对方头上顶了一朵云，但他能感觉出面前站着的这人就是自己前任。

“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没有作答，于是徐成天决定先带着他散散心。他俩沿着由云铺成的道路走了一会，始终看不到尽头。

徐成天跑起了碎步，在身旁的人跟着跑起来后，他更放肆地向前跑，一边跑还一边甩着手。

王立的手被带着在空中划起了圈，他稍稍皱起了眉头，打算叫醒徐成天。

就在要推动徐成天的肩膀前，王立听到熟睡中的徐成天呢喃道:“......我很想你。”

他又不敢动了。

“呼噜。”

直到呼噜声传遍了整个公寓，隐约还能辨认出从远处传来的回声，证明徐成天彻底睡死了过去。

王立松懈下来，把徐成天的手摆到一旁，他起身坐到沙发另一头，逐一浏览着手机里的招聘信息，在备忘录里记录着部分工作的地点和时间安排。

记到最后还剩下一行空行，他展开一直保存在口袋里的广告单，填了健身房的地址进去。

忙完这一切，王立看向身旁。

徐成天只是翻了个身，仍然躺在沙发上，整个人还沉浸在梦乡之中。

王立打算把沙发留给徐成天，刚起身，听见手机“滴”的一响，只能坐了回去。

轻微的颤动让躺着睡觉的徐成天有所反应，他抬起胳膊，将手压在了王立的腿上。

此时的徐成天正和前任并肩坐在一朵云上，看着他们面前望不尽的云海发呆。

“这地方好像只有云。”

他搭住了身旁人的腿，目光汇聚，望着和自己一样拥有色彩的前任。

就像一场徐成天曾经不敢触及的梦。

片刻过后，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徐成天打消了疑惑，他往四周看去，眼前只有单调的灰白色。

发来消息的人是王立的副教练，他发了一段长文，解答了王立的所有疑问。

“你问的教练员岗位培训应该是在今年十一月中旬，记得提前两个月到当地体育局报名。”

“理论内容部分是《教练员职业素养》《运动训练基础综合》《运动训练应用综合》，可以提前学习一下。”

王立将教练说的内容悉数记了下来，并跟教练表达了感谢，将要退出社交软件时，看见教练给他发了另一段话。

“你之前申请退役时顾教练本来不答应，后来还是我说服他同意的。我觉得你想当教练也好，要是能给铁人三项项目培养出几个好苗子，我和顾教练都得仰仗你。”

尽量。

如果按王立的性格，他会直接把这两个字发过去。但看着躺在身旁的徐成天，王立觉得有斗志些未必不是好事。

“谢谢钱教练，我尽力做到，等我有空一定去拜访您。”

教练听了这话，发了个熊猫头的表情包。

(叉腰)

“当时局里明明给你安排了本地履职的机会，你却想着回乡发展。我挺好奇你回来这几天见了亲戚没有?想办的事情做了没有?”

这就戳到王立的软肋了。

王立不着急回话，他捧起了徐成天的手，试着将其从腿上挪下去。可无论王立放下去多少次，徐成天总会立即把手放回原位。

在几次尝试无果后，王立放弃和徐成天较量，思考起了该给教练怎样的答复。

徐成天似乎梦见了什么情形，他挪了挪位置，用头枕着王立的腿安心入眠。

持久而周期性的呼噜声让王立没有推开徐成天，他翻看着教练发来的那几段话，耳旁却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呼喊声:“王翮。”

王立噤若寒蝉，他不敢应。

“我听说顾教练说你有一个——”

教练再一次发来消息。

王立违心地在系统表情包里按下(微笑)。

徐成天盯着远方看了太久，一扭头才发现左右都没有人影，只剩下了空无一物的灰。

很显然前任消失不见了。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徐成天呼喊起了前任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响亮地回荡在云海之中。

可惜没喊回来前任。

徐成天失落地埋低了头，有些自责，就好像他把很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咩咩。”

有一团蓬蓬的云从周围的云彩里分离出来，它顶着徐成天的腿，不断地学着羊叫。

“咩咩咩。”

更多的云团聚拢过来，将徐成天层层包围。

徐成天数了一遍云团的数量，发现跟他在电动车铺子前数出来的一模一样。

徐成天拍了一下侧脸，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做梦。

他被云团推到了一块空地。而那些徐成天刚认识的伙伴，也就是云团，他们自觉地按高低声部排列，组成了一支合唱队，演奏起了一首歌曲。

“咩咩咩——”

一侧的云团停下，另一侧的云团接上。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乐曲演奏到中段。曾经被徐成天从云里拉出来的那个人出现在了舞台上方，被剩下的云团簇拥着，飘到了徐成天面前。

罩在头上的云朵骤然炸开，露出了徐成天所熟知的前任模样。

不同的是，“前任”望着他的眼神看上去冷冷冰冰的。

徐成天怀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所认识的前任，再仔细一看，发现对方脖颈侧边生着两颗痣。

是徐成天的新室友。

那他认识的前任跑哪里去了?

怀着这样的疑问，徐成天猛地惊醒。

一醒来，他听出王立举着的手机里正播放的歌曲和梦中云团合奏的乐曲旋律相同。

“......我亲爱的/你大事不妙......”

最先映入徐成天眼帘的是王立的手，再然后是对方那双清亮的乌眸。徐成天在不同往常的视角当中意识到他的处境，抬起头转了转脖子，放松完后重新靠了回去。

“你歌单里还有这首歌啊？还挺好听的。”

“是。”王立眼底多了一道寒光。

不用对方开口，徐成天就明白王立是想赶自己走了。

“抱歉，我睡着了没知觉的。”

徐成天仓促起身，用手摸着后脖颈，向王立道了歉。

“我在这睡了多久?”

“不久。”王立揉着腿上被压得陷下去的地方。

徐成天等了几分钟没见王立停下动作，自责道:“疼吗?需不需要上点药?”

“不需要，只是暂时有些酸。”王立沿茶几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腿脚，最后背对徐成天站着。

徐成天以为王立要回卧室，预备继续躺下睡觉，不过他很快被王立的话给吓得困意全无。

“你在做梦的时候叫了‘王翮’——”王立拖长了名字的尾音，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我可能叫的是‘王立’?”

徐成天撒谎的本事不行，更何况他的目光正围着王立的脸廓打转，怎么看都像是在露怯。

王立没有接徐成天的话茬。

“他长得跟我是不是很像?”

他。

宛如一个幽灵穿插进了徐成天和王立二人的关系之间。

“你说的他是谁啊?我没听明白，我就是梦见你了，所以才会突然叫你一声的。”徐成天心知肚明王立问的那个人是谁，他首先想的是回避。

“行，是我听错了。”

跟徐成天预想的不同，王立没有追问，而是去门口换了双鞋。

“你要出门了?”徐成天惴惴不安地问。

“我临时有事，可能晚上不回来。”

王立推门出去后没忘了把门给带上，他的动作很轻，不太像是置气。

眼看王立消失在门后，徐成天坐在沙发上开了罐可乐。

他捏着往外冒气的可乐罐捏了很久。

他静不下来。

王立给他出了一道送命题。

徐成天不可能跟王立谈前任，也不可能完全不谈。否则他俩的关系发展，包括最一开始在便利店认识，就都会被解释成“徐成天对前任念念不忘”。

.......

平心而论，徐成天觉得王立特殊的原因跟前任确实有关系，他很久没往这方面去思考，一思考就不可能回避。

可他同样不能否认，几天接触下来，王立在他心里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就像是联系人列表里的两个名字各自存在。

几经纠结下来，徐成天还是决定暂时隐瞒前任的存在，他并没有做好把自己的经历摆出来给王立看的准备。

即使王立似乎对他和前任的事耿耿于怀，非要了解“前任”不可。

“难不成他不接受谈过恋爱的?”

徐成天试图去揣测王立表现反常的可能，尽管猜测可能与真相天差地别。他实在想不出答案，开始埋怨起王立的斤斤计较。

他不擅长背后数落人，说是埋怨，只是把室友做过的事在心里回顾了一遍，得出“不能在王立面前提前任”的结论，便不再想了。

沉闷地灌下去一整罐可乐，徐成天打了个嗝，盯着空罐子发愣。

他好像不知不觉地把自己摆在了喜欢王立的位置，以此为前提设想出了很多种情况，再自以为是地给出了一个结论。

最多误会的一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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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咩咩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