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花知雪有一瞬间的惊诧,可是她跪着,退无可退,只能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失礼了……”

她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陌生的触碰,还是因对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未干的水珠落到花知雪的唇上,更添了一丝殷红。

女子之间,只是一个抹去水渍的动作,算得上平常。

可是细看去,花知雪方才被触碰的眼尾那一片染上的红竟比唇瓣的殷红更为过分,在白皙的肌肤上甚为显眼。

花知雪今日不想跪了,她想逃开,她撑着膝盖想要起身,可是两条腿都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根本站不住。

她踉跄了一下,却被宋曦和稳稳接住了。

宋曦和一手扶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子,“有何失礼之处?”

分明是冷寂之人,语调却清透。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她僵了一下,花知雪垂了垂眼,睫羽颤抖得很厉害,眼尾的红更浓重了些,“让……公主看到我这副不体面的模样。”

烈日下跪了许久,出了汗,说不定身上的味道不会好闻。更何况,还被人羞辱,挂着满脸未干的水渍,领口也被水溅湿了,她以前一向逆来顺受,不会矫情,更准确地说,是像失去五感一样,不知道痛,不知道难堪,麻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觉得自己很可怜,很难看,像一块可以随意践踏的破布,七零八落。

她不想,甚至是害怕让眼前的人继续看到自己这幅丑态。

她垂着眼,不看她,声音抖得厉害,“怀安公主,我想回去……”

她想逃,想要站起身来,可是那清冷如月的女人像没听见一样,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胳膊,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宋曦和仔仔细细地看她,花知雪生的不似北淮人线条凌厉。

她长睫朱唇,带着南靖女子独有的异域之艳,纤腰薄骨,浓烈美艳,却又不张扬,不艳俗,因为她无论是神情还是那双眼睛,都很温和,很明净,像初开的花朵。

那眼尾现在的一抹红,让她更显娇媚。

又很柔软,像绸缎。

花知雪肌肤上带着水意,像历经了晨露的洗礼,有几缕发丝濡湿了,贴在耳边。

即便出了汗息,身上也很香,是一种馥郁的花香。

非但没有不体面,反而美丽又脆弱,娇弱却明净。

这份美丽,怕是全天下都难寻一个能出其右者,或许狼狈,但与难看一点都不沾边。

她像有一层柔软的外壳,内里却是硬硬的,坚韧和勇敢。

宋曦和低头看向她的手腕,红肿一片。

自己都这样了,还去护侍女?

是不是宋时婉不欺负到旁人,只是欺负她,她还是不会还口?

宋曦和从来没有在现实的生活中见过这样的人,即便她见过成千上万的人,满身光环的明星,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没有一个人像花知雪。

她以为这样的人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戏本中,作为一个小说家,她知道什么叫做艺术加工。

可是这分明也只是她的小说里。

在她笔下,花知雪只是个藏于边缘的小角色,她从来没有花什么篇幅去描写她,没有写她的身世,所以她的身世,连她这个作者都不知道。也更没有写她善良坚韧,或是什么。

就连她离开人世,都是淡淡一笔。

她能留下什么痕迹呢?

宋曦和蹙着眉,她能感觉到手中的女孩在颤抖,在难过,在害怕,明明刚才面对宋时婉的为难还不怕的。

宋曦和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内疚的情绪,归根结底,是她创造出这个女孩,她才会存在于这里,有着这样的身世,过着这样的不易的生活。

宋曦和拿出手绢,一点一点揩去花知雪脸上未干的水渍,一下一下,温柔又细心,与其说是清理,更像是安抚。

她能感觉到花知雪神色从慌张害怕,逐渐变得清明,慢慢地,她从手中感受到她的颤抖也在平复。

花知雪心跳急促,她闻到了好闻的雪松香,干净清爽,余光看到那一方手绢上绣着漂亮的青松翠柏。

清冷又温柔的女人包裹着她,安抚着她。

“不怕么?”

宋曦和一边安抚,清冷的声音一边幽幽传来。

花知雪垂着眼睛,“不想连累旁人。”

没有说怕还是不怕,只说不想连累旁人。

她的声音很温和,不是冷冷的,也不是恨恨的。

这好像就是她的底色。

她隐忍时,是希望息事宁人,可是如今看来并不会如她所愿。她辩解时,就大抵猜到自己以后说不定会招来对方更强烈的报复的,可是与其一直逆来顺受,连累身边的人,任由别人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身,不如为自己辩解。

她其实想的很明白的。

花知雪没有委屈,愤怒,没有自怜自艾,反倒是宋曦和眸心微动,她有些惊觉于花知雪的通透。

宋曦和收起了手绢,“昨日我离开之后,你走了么?”

花知雪还在愣怔,慢慢地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询问什么,一瞬间扫去了方才的晦涩,脸有点热,“没有。”

昨天宋曦和叮嘱过她的,可是她没有听。

宋曦和看着她,声音很淡,“你不听话。”

花知雪心脏重重地鼓动了一下,脸更热了,宋曦和这话暗含的语意太亲近了。

兴许是这几次已经察觉到了宋曦和的善意,花知雪甚至对着宋曦和扯了个略带安抚的笑容出来,那笑容很真切,但却不放松,“怀安公主无须担心,我没事的。”

说罢,她轻咬了一下舌尖,又一次有些后悔。

好像自作多情了些。

怀安公主是在关心自己吗?

应该不会吧?

小心地抬了抬眼,对上宋曦和那双依然冰冷如雪的眸子,花知雪垂下眸。

果然。

她是北淮帝的嫡长女,金枝玉叶,冷艳孤傲,端方贵重,自己只是一个身在异国过活得小心翼翼的质子,她有何理由来关心自己呢?

只不过恰巧路过,看到自己难堪的窘态,她一定善良,所以心生了一丝怜悯,像对待一只可怜的小猫小狗。

宋曦和这样的山巅白雪,不会为任何人折腰。

花知雪暗自垂下眼。

宋曦和看着她,眼前之人看起来如此娇弱温和,连被人看到一丝窘态都会耳尖薄红,面对对她无理的欺辱,她也全盘接受,对她的侍女的欺负倒是会出来保护,出奇的坚韧。

坚韧得让人忍不住……生恻隐之心。

当这个词跳出来的时候,宋曦和凝眉。

她说过,没有可怜她,也没有同情她。

那么恻隐之心,又有何区别呢?

花知雪的腿已经缓过些来了,她悄悄看了看宋曦和似乎是没有想再多言的模样了,可是她依旧握着她的胳膊,她乖巧问道:“怀安公主,我可以走吗?”

宋曦和垂眸,方才发现自己思虑太久,眼前的人水渍都洇湿了她的衣襟。自己禁锢着她,她也无法离开修整衣衫,不由得有些歉意。

现代刻进骨子中的教养不允许她无动于衷,宋曦和下意识道:“抱歉。”

宋曦和也不清楚是为的什么,是为了方才长久的出神,耽误了眼前人回去修整衣衫。

还是为了自己的下笔塑造。

因为自己的笔墨,才出现了这样一个娇弱的少女。本应矜贵张扬,可非但没有感受幸福,不曾得到快乐,反而日日夜夜如履薄冰、备受欺负。

花知雪不确定自己是否产生了一瞬间的幻觉。

宋曦和一介金枝玉叶,无需对任何人说抱歉,她五年来从没有见过宋曦和用正眼看过谁。

她冷若冰雪的模样让花知雪觉得方才也许只是自己幻听了。

她们明明没有过任何交集的,她为什么蹲下来看自己,为什么要为自己擦水渍,为什么要对自己说抱歉。

可是好像又不是幻觉。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可是她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她道歉。

宋曦和已经松开了她,还是半跪在那。

花知雪垂眸,很小声地,“怀安公主,不要抱歉。”

然后站起身来,吃力地福了一礼,在紫玉的搀扶下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去了。

两人从没有离得那样近过,女孩温热的气息好似还缠绕在身边,独特的花香一瞬间抽离开了,面前空落落的。

宋曦和缓缓站起来,感受着双腿有点酸麻的感觉,就仅仅是半跪这么一会,就有些痛感了,那她呢?

宋曦和从来不与人肢体接触,她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要伸手去擦,伸手去扶,女孩明明就想离开的。

可她那么想,就那么做了。

她从来不知道女孩的肌肤可以那么柔软细腻,像羊脂玉一样,也不知道女孩身上,可以散发着这样不同于任何名贵香水,难以调配的馥郁的馨香。

她看着那道一瘸一拐仓皇离去的背影,眸心微动,眼眸沉沉,若有所思。

良久,她道:“杜若,九公主跪了几日了?”

杜若一直站在身后,目睹了方才的全程,恭谨地回答,“该是有六日了吧。九公主的生母忌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那日。九公主每年一到七月就跪在这,从第二年开始,今天已经初六了,过了初七当日,九公主就会放弃了,不会再跪了。”

她好似也知道皇帝不会应,但就像是有一丝一毫希望也不想放弃一样,也像是一种周而复始的执念一样。

半晌,宋曦和道:“去给九公主送些烫伤药、跌打损伤药。”

不知道为何,她很想帮这个女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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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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