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渐黑,已经传了膳,菜肴凉了又加热,一口未动。宋曦和坐在桌边,没有一丁点胃口。
她揉了揉太阳穴,白日里一抹灼灼火红再一次跃入她的脑海。
那柔弱明艳的少女有着怎样一双透亮明净的眼睛,跪在那里,脊背却直,在受了羞辱之后,咬唇无言,还去护旁人。
明明是弱柳扶风的纤薄身子,既笨拙又莽撞,倔强又不屈服地行走在世间。
明天,就是初七了。
……
七月初七。
御书房。
“怀安今日来的早啊。”宋曦和今日来的时候正值正午,烈日正当头。
宋曦和淡道,“今日无事,早些来陪父皇解闷。”
宋承平道,“恰好朕还没有用膳,怀安啊,坐,陪父皇用膳。”
“是。”
一桌佳肴传了上来,夏日里皇帝胃口不佳,品种少了很多,但依旧有二十余种。桌旁有盛着碎冰的果盘,还有一壶梅子汤,正放在冰盘里湃着。
宫女盛好了梅子汤,搁了冰块进去,放到两人面前。
北淮皇宫的御厨配合夏日胃口,菜肴多是清爽可口,酸甜清淡的,诸如糖醋藕,西湖醋鱼,酸甜笋干等等。
宋承平道,“这几道是南靖口味的菜,怀安,尝尝。”宫女随后为宋曦和布了菜。
南靖菜多为酸甜口味,有些州郡口味偏辣,北淮人却大多却适应不了这样的口味,宋曦和一眼就识别了出来。
宋曦和神色淡淡的,布好的菜一口未动,只是拿起梅子汤碗里的勺子,舀起一块透亮的冰块,含入口中。
冰凉的气息从舌上蔓延向下,经过喉咙,沁入脾肺,直到冰块被含化了,口腔变得冰凉,周身的热度才降了下来。
她特地择了正午最热的时候来,就是想知道一天中最高的温度是什么样的。
经过长廊的时候,她没有停留,也看得到花知雪的身影,今日她没有带侍女,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墨发垂到腰背,背影都已经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了,那么脆弱和无助。
宋曦和启唇,“父皇。”
宋承平笑着,一双眼睛却盯着她,“曦儿,食不言,寝不语,忘了么?”
宋曦和只得颔首。
半个时辰过去,用完了膳,摆起了棋局。对弈时,宋曦和不着痕迹地让棋,重新开口,“父皇,儿臣想要出宫一趟。”
宋承平抬眼去看,见宋曦和神色坦荡,于是问,“你要出宫做什么?”
宋曦和落下手中白子,“下个月十五,便是中秋节了。儿臣有一礼物想要送与父皇,不过,此物得来不易,自然,需得出宫。”
宋承平被勾起了好奇,“哦?是什么礼物,怀安,先说与父皇听听。”
“现在说出来,岂不是没有惊喜了。不过,父皇必定喜欢。”
“这么笃定?”宋承平笑将起来,“好,既然怀安胸有成竹,朕自然无有不应。”
宋承平唤来司礼监掌印陈屿,陈屿双手呈着一支黑色令牌交给宋曦和,冰凉的黑色令牌实实在在的被她捏在手里,宋曦和面不改色,心里却像是有什么忽然间落了地。
宋承平道,“到中秋节前,朕都准许你随意出宫,拿着这个令牌,无人敢拦你。”
他盯着她的神情,“怀安,可莫要叫朕失望。”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接着是门口宫人探究的声音,“九公主?”
司礼监掌印听见异动走过去,将手里的拂尘搭在臂弯,“出了什么事?”
宋承平皱了眉,面色不悦,“陈屿,怎么了?”
陈屿弯着腰小跑进来,堆着笑脸,“回陛下,没什么事。南靖公主晕倒了而已,奴才这就打发人将她送回去,别扰了您下棋的兴致。”
宋承平烦躁地摆手,让他自去处理。
宋曦和闻言眉头跳动了一下,心脏没来由地浮燥起来。她站起身来行礼,“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天气本就燥热,宋承平被刚才的异动扫了兴致,看了她一眼,摆手让她退下,“也好,明日再下,朕去午睡了。”
宋曦和快步走出门去,就见到花知雪孤零零地昏倒在青石砖地上,红裙墨发散在地面,极为刺眼。
少女不再鲜活,不再像昨天一样因为小小的触碰耳红,也不会小声地对自己说,不要抱歉。
走近去看,她闭着眼睛,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御书房门口的宫人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依旧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守门,只有一个前头的宫女靠近了几步,弯着腰,像是想把她扶起来,却又无从下手。
宋曦和心头一阵躁意升起,沉下身子,打横抱起花知雪,“杜若。”
杜若原本守在侧门,听到这边的异动才迅速赶了过来,一向面无表情的她吃了一惊,赶紧伸手去接,“公主,我来吧。”
宋曦和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带路。”
花知雪这样意识昏沉着,也没办法坐步辇。杜若懂了她的意思,收回了手,神色肃然地点头,在前面带路到花知雪的寝宫,飞羽宫。
直到抱着人走动,她才知道原来她这样的瘦,这样的柔软,这样的香。
少女静静地缩在她怀里,发丝濡湿,几缕贴在额间,耳边,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前两日见了她总颤动的睫毛也不再动了,乖顺地垂着,唇上还渗出了一丝血痕。
是方才,她为了隐忍始终紧紧咬着。
宋曦和眉头无意识地紧锁起来,手上又将人托着,抱的更紧,更稳了些。
到了飞羽宫,整个宫苑除了一个守门的小太监,竟找不到一个宫人,门口悠闲的小太监见了宋曦和连滚带爬地磕头请安。
宋曦和与杜若从没来过,杜若只能凭着感觉与构造带路,才将宋曦和带到寝殿内室,花知雪的卧房。
皇后不好苛待南靖公主,飞羽宫虽然偏远,宫苑也小,但在花知雪到北淮来的前一年才翻修过,倒是很精致。
卧房小巧,一进门,宋曦和便立刻辨别出来是花知雪的房间,因为卧房里的香味与花知雪身上的馨香非常相似,只是卧房里还夹杂着一些熏香的气息,应该是平日里香炉燃的。
“找到人了么?”
“没有,公主。这里就几方偏殿,没有人在,连九公主贴身的紫玉、绿翘都不在。我已经打发宫人和门口那个守门的小太监去宣御医,去找人了。”
宋曦和将人放到床塌上,看她的样子,一定出了汗,身上不会舒服,于是吩咐杜若为她清理换衣。
“是。”杜若领命去打了水来,细致地解开花知雪的腰带,夏日里穿的单薄,盈盈一握的那处衣衫顿时散落开。
宋曦和眉心微动,转过身去,只留一道月白的身影。
杜若分神间看到宋曦和,觉得有些奇怪,“公主,您也不需要转过身去。”
宋曦和:……
她该如何解释在原本的世界,女人和女人也是可以结婚的。
虽然她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情爱之心,但以她受过的教育,无论男女,都是需要避嫌的,尤其是在不明确自己和对方的性取向时。
性取向?
呵,这个糟粕的时代,需要谈这个么?
宋曦和又蹙起眉。
那方才她的抱算作什么?这种抱的方式在现代叫做“公主抱”,而且还未经允许。
算作恻隐之心。
宋曦和给自己开解。
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传来,杜若已经将外裙解开,褪下,宋曦和却觉得那股馨香似乎更浓烈了。
花知雪身上的香气不同于她,也不同于任何人,不是冷香,不是脂粉香,而是一种温暖的,从深处散发的,温热的馨香。
“本宫出去透透气。”
宋曦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跳,她打开门,走到外殿大堂坐着。
片刻之后,杜若从房中出来,脸色不好,“公主,已经替九公主整理好了。她……膝盖上有伤,您要不要看一看。”
杜若给花知雪擦洗过身子,换了一身丝绸的白色中衣。花知雪不穿红色,而是一身柔软的白色,閤眼躺在那里,安静乖顺又脆弱不堪,像堕入凡间的天使,让人心绪没办法不波动。
“九公主想必是中了暑,也太劳碌,这才支撑不住晕过去的。”杜若说着,弯着腰慢慢卷起花知雪的裤腿,“公主,您做好心理准备,别吓到您。”
直卷到膝盖上方,露出一片鲜红刺目的伤口,连日在坚硬青石板上的跪拜已经让膝盖血肉模糊,几乎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着五六个瓶瓶罐罐,是前日里宋曦和命杜若着人送来的烫伤药、金创药和跌打损伤药,看得出被人整齐地摆放在那,但却没有用过的痕迹。
宋曦和目光落在伤口那处,杜若找到木棉纱布,用盐水先擦洗伤口作消毒。刚刚触到伤口,床上的人就瑟缩了一下,自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哼。
花知雪闭着眼睛,不自觉皱起了柳眉。
清理到伤口中心,木棉都被血水整个浸湿了,盐水带来了强烈的痛觉刺激,花知雪阖着眼睛,好似是有所知觉,从口中溢出呻.吟,还一直瑟缩着挣扎。
“唔……痛……”
很细弱,很轻微,脆弱又凄然。
她墨发散在床上,眼尾泛着薄红,从眼角滚出两滴泪水,睫毛都濡湿了。
她颤抖着,挣扎着,那么美丽,那么娇弱,却连个可以依靠的怀抱都没有,很可怜的样子。
宋老师:我这是恻隐之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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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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