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夫人这下可惹了个大祸。
小娘子回房后就坐在放杂物的箱子上,开始哭哭啼啼地。
“怎么了嘛?”许姬哄了许久都没哄好,最后拿手绝招都请出来了。
她拿起一块酥皮松子糖,“乖,吃糖,不要哭了。”
“我是不是差点害死阿娘。”梵音不肯接糖,还在抹眼泪。
许姬忙问如何,梵音这才呜咽着说出始末。
“多大个事儿。”许姬蹲在梵音面前,她揉揉女儿的脑袋,“多亏阿音,娘才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
“嗯?”
“有阿音前,阿娘要在宴席上跳舞,郎君们是不把阿娘们这样的婢女当人的,客人不高兴,就把你许许多多的阿姨都砍了。有个阿姨有一双好看的手,一个将军夸了几句,你爹就把她的手砍下来,送给那个大将军。”许姬回忆着,“而且阿娘要去洗衣服,洗碗,还要擦地板,膝盖都坏掉了,一下雨都疼,那时我和一个姓余的阿姨住一起,余姬被夫人叫去服侍,惹夫人不开心,直接被打死。后来有了阿音,阿娘就有了一个单独的小屋子,还有一个阿姨伺候阿娘,每顿饭都有三个菜,还有黍米饭。”
她给梵音擦擦眼泪,“阿娘不后悔有小阿音,你想,至少你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阿娘不会被砍头,不会被剁手,不会挨打,不会挨骂。当然阿娘想过,如果难产死掉怎么办,后来一寻思,没死也是过这朝不保夕的破日子,死掉嘛,说不准长生天会保佑阿娘下辈子当只快乐的小鸟或小猫。”
“在草原上会不会好一些?”
“不会。”许姬干脆坐在地板上,她讨厌中原的跪坐,压的小腿肚生疼,“阿娘有一张漂亮的脸,跟的是老汗王,有个帐篷住,冬天有碳烧,出门有马车,每天至少能吃上一顿饭,但包括大妃娘娘在内,都是老汗王的牛羊,可以送人、卖掉。上一个大妃娘娘就被卖给一个汉人,换了二百匹马和一些刀剑。”
可梵音一听哭的更狠了,“为什么这么惨啊。”
“不要哭了好不好?”许姬开始装可怜,“你哭的娘脑袋疼,肚子也好痛。”
“打死老汗王,打死,打死,”梵音哭噎着,“坏阿爹。”
“好好好,打死。”许姬无奈,戳戳梵音的脸,“喂,哭够了吗?我们可以吃饭了吗?”
不知是打死策略有效还是装肚子疼有功,反正梵音不哭了,但一连数日都闷闷不乐。
也许是因为差点把阿娘害死,也可能是南烛夫人来的太勤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南烛夫人开始动真格的了,不再讲故事,而是逼她背书识字,教了些在许姬看来“马居然没把你甩地上去”和“此箭一出老天瞎了——还是被你这箭戳瞎的”的骑射,课业压力骤然上去,她有点不适应,小小的脑袋成天耷拉着,蔫蔫的。
无独有偶,乔南烛的脑袋也耷拉着。
她的原因倒很直接——盖因两边不是人。
她老爹曰:“混账王八蛋。”
齐女君——王上说:“我一日不得正名,将士就不知是为谁打天下,是替我打,还是替汉室打?我的兵马,我提头打的江山,纵是裂土分疆,得一辈子骂名,当这个乱臣贼子,也绝不——绝无可能便宜他人。”
不悦地乔南烛度过了一个难捱的春天,在晚春时节终于呆不住了,说,“要不要去踏青?”
暮春之初,和风细雨,草长莺啼,落英缤纷;捡一条依山傍柳涓涓细流,在旁高卧,带些果子和糕点,拾掇些书籍,午后日光和煦,烘暖青丘,怎么都是美滋滋的一天。
诚然,是日天晴,但帝姬也跟来了。
郁郁寡欢的帝姬昨日和自己亲娘在王上家里吵翻了。
原本在刘嫣看来最该挨骂的是齐姜。
好大派头,太皇太妃得出宫来见爱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她一言不合和慕妃吵了起来。
她说,“我才得以从虎穴中脱身,你却逼我嫁入狼巢,让我与骨肉分离。你怎忍心这般待我?”
慕妃道,“我恨你爹,自也恨你和你哥,望周知。”
她勃然大怒,“那你来做甚?”
慕妃很高兴,“看它刘家日暮途穷,看你女儿狼子野心。”她合扇点唇,一把年纪保养尚佳,是个遗世独立的佳人,“也看你傻。我呢,岁月不饶人,时日无多,见你仍愚钝至此,就来跟你说道说道。我教你女儿,男人是靠不住的,世道不公就该换个世道。教你,天下将乱,女子之身漂泊无定,是那无根的萍,娘替你选了个英雄儿郎,托付终身。”
“你当这里没人听壁角吗?”她冷笑,“这是丞相府。”
“我恨你,可我不恨你女儿。”慕妃可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不你去问问她,当反臣枭雄不开心吗?”
刘嫣给气了个半死。
至于为何没被气个全死的原因是她娘平时就这么和她说话。
都是气话。
三分真,七分假,恨是恨,爱也爱,说不必说,自知晓。
这点她心知肚明。
她哥要她嫁入苏家时哭的掏心挖肺是她娘;当她险些被齐家人去母留子,隐忍不发,寻个时机诏她夫君入宫晋见,派美姬劝酒捂死的也是她娘;护了她两女之一周全的还是她娘。
难过的刘嫣在树下,生火,支架子,开始烤鱼和鹿肉。
风是东北风,裹着烟,铺天盖地,糊了躺树下慵懒看书消遣的乔南烛一脸。
灰头土脸的乔南烛躺不住了,过去等肉吃。
刘嫣还是有手艺的,绝对不同于女儿那把肉切成大块,加些盐,丢进锅里煮熟,称出来大家一分将就着吃的“厨艺”——齐姜手下部曲和将士倒觉得挺不错的,认为齐姜一手好厨艺——是肉哎!管他怎么做的。是煮熟的肉!
主公煮了一锅肉,从上到下每人都分到一块,很好,值得为她出生入死——虽然真实原因是男儿拖家带口,姬妾十数人,兄弟百余人,女郎……齐姜嘴刁,是典型的食不厌细,精致的南食配上精美碗碟摆好才肯吃几口,对自己失败的糟糕厨艺自出锅那一刻就再不会看一眼;齐姎呢,她挑食。
用齐姎的话说,“阿姊做的饭,喂狸奴,狸奴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帝姬就不一样了。
与焖熟家的齐女君不同,帝姬会把新鲜的鳜鱼仔细切成一块块的,留下鱼腩,细心抹好腌渍用的料,摆在那醒半个时辰,再架在火上烤,鹿肉更是小心剔去咬不烂的筋,只留下最嫩的几块,用捣蒜的杵砸碎,针刺出小孔洞,扔进酱油里泡,还调了酱料。
鱼腩和小鹿肉都很肥,不一会儿油滴下来,淋在炭火上滋滋作响。
小女君原本称“水边蚊虫多,好烦”,呆在车里,不久就过来,无比娴熟地捞走一串刷了咸酱的,吹了吹,斜斜地把最上面的一块肉咬走,她倒是颇为美姿仪,举止娴雅,但这改变不了……
“唔,烫。”她含糊地说,伸着舌头,用手扇风。
“还没熟。”帝姬无奈地瞅她。
“蛮香的。”她用筷子夹下来一块,给了眼巴巴看她的郑小娘子,郑小娘子原本不肯吃,说小鹿好可怜,但嚼了嚼,扒着她的手臂,又咬走一块。
“哎,给我。”小女君往回抢。
“有点出息,给她。”帝姬赶紧烤好一串,给了小女君。
“娘尝尝好吃吗?”许姬拿过梵音虎口夺食弄来的半串,一口闷了,不过给小娘子剩了最后一块。
“我很有出息。”小女君把抹过豆豉的烤鱼腩夹到盘子里,坐在象牙席上,好一副把酒临风的架势,边叽叽呱呱“花哨,填不饱肚子,就吃个讨巧”,边闷头吃。
“要叫你阿姊来吗?”一群酒囊饭袋企图把鹿筋也烤来吃时刘嫣终忍不住,开了口。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管是空手回去还是给人家剩点鱼骨头都不太合适。
“剩点给她带回去。”小女君说,“热一热。”
“走味了。”
“还有什么走味不走味的,”小女君捡出几块豆豉鱼和咸酱的鹿肉放在盘子里,可能她们姐妹口味差不多,可怜兮兮地说,“我俩在漠北三餐不继的时候多了。”
帝姬默然。
“是你俩比较挑。”南烛夫人倒和帝姬的喜好差不多,都吃酸甜口的梅子酱,但帝姬占着炉子,先烧咸酱肉串,导致她才吃上,“我听明宛说过,你们两个,黍米不吃,只用稻米,野菜不肯进,新鲜瓜果得有,偏生又都是一副好模样,惹人怜,客女心疼的不行,漫山遍野给你俩摘香瓜。”
小女君这脸就挂不住了,“乔阿娇,你当年吃着山民的稻米腊肉白菜饭包,嫌弃着人家寒酸。”
“我都叫乔阿娇了。”南烛夫人闷不吭声许久,为了还嘴,不惜承认自己绰号。
“噗。”许姬差点笑出来。
但帝姬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一个人闷着。
梵音就去拽拽她裙摆。
她对夫人感觉倒挺不错,只为夫人保护了她和她娘。
“你看起来好难过。”她人小,就抱抱帝姬的腿。
帝姬摸摸她的脑袋,小声说,“因为我好无用,什么都做不了,靠自个儿娘,靠儿女,也难怪都嫌我。”
“但你会烤肉。”小娘子仰着脸。
“当年我夫君和家翁爱这口。”刘嫣说,“特意学的,他们倒是一顿不曾落下,她们姐妹俩没吃过几次。”
她说话时神情语气太复杂,梵音一时不懂,去看她娘。
小女君权起更衣,南烛夫人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借故不语。
许姬干干巴巴地圆场,“我只会做肉干。”
“吃鱼。”刘嫣看看许姬,又灵动起来。
她觉得,好像和许姬比,她还不算太废物。
齐姜:妈,你可真有出息(冷漠脸。jpg)
许姬:????你为啥要跟我比????我特么的也不是公主……我是小牧羊女……
架空的是东汉末年嘛,齐妹子一代枭雄plus文姬大家,齐二哎呀当时封号也是个帝姬嘛,姐妹俩就要个香瓜苹果,不是很过分,简朴,很简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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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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