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梵音就被许姬叫了起来。
她一瞧,天还没亮,咕咚往下一倒,把被子卷成筒。
“你这孩子。”许姬索性抓起被子一角,使劲一抻,把棉被拖走了,揉揉梵音的肚子,“起来啦,今天有夫子给你上课呢。”
梵音这才想起南烛夫人晚饭时来说了声明天抽空来教她识字。
又咕噜一下爬起来。
认字对她来说还是有吸引力的,因为像曹夫人她们这些漂亮女人都知书达理,有的还能吟诗作赋,于是在梵音那年幼的脑子里把识字等价于会长大后会变成大美人,认识的字越多,就越是风华绝代的丽姝。
她飞快的穿上衣服,连脸都不洗就要往外跑,跑了没几步被许姬拖回来刷牙、洗脸、梳头。
“好啦好啦。”她不停的催。
“你给我等着。”许姬和她斗争,“得把你收拾的好看些。”
被派过来伺候她们母女的抱月无措地站在鸾鸟飞凤铜镜旁看许姬忙乎。
作为侍女,这活应她来做,但许姬给郑小娘子梳得那个发髻她看不明白,无从下手,只好在一旁装鹌鹑。
等许姬把小娘子打点整齐了,抱月终于看出,那是个马尾!
许姬给小娘子绑了个马尾!
只是那大开大合的架势太故弄玄虚了!
“行了。”许姬看来很满意,拖着小孩走了。
她们母女一走,抱月开始偷笑,肩一耸一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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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许姬这等草原女子因部落斗争频繁,不将皇后当回事,但对中原诸州来说,后者,母仪天下,值点分量,是以南烛夫人深感责任重大,虽挨了顿骂,但昨晚仍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备课,但今早一来,就知道自己任重而道远。
这不是教个小娘子的问题,这是连她娘都得教的凄惨。
许姬给她拎了一篮子鸡蛋,约二十个。
“我知道你们规矩多。”许姬说,“我也略懂些道理,知道要给夫人您略被薄礼,还望不弃。”
南烛夫人抬眸,眼中震惊无从遮掩,“这鸡蛋?”
“我看堡坞外有种地的农家。”许姬也搞不懂这里的构造,门有沟渠外有田,好似还有农户,深宅外有校场。
不过弄不懂并不影响她跑出去找农妇讨鸡蛋。
她徐徐说来昨晚的壮举。
“好的,知道了。”南烛夫人叹气,她站起来,换了个地方坐,尽可能的离那筐蛋远些。“我姓乔名染菽,行三,字无伤大雅不需提。系南阳乔氏之后,先太后封我为长沙国夫人,赠字南烛,故人皆唤我南烛夫人。夫人唤我小乔就好,家人亲朋都这么唤我。”
“当真不是大乔?”
“不是!”
“小乔。”许姬重复了遍。
她这一重复可好了,小娘子也开始学舌,“小乔、小乔。”
“你不可以叫我小乔!”南烛夫人苦大仇深的支着头,“你要叫我夫子。”
“斧子?”小娘子茫然,“乔斧子?”
“不,你还是唤我南烛夫人罢。”乔南烛崩溃。
“交给你了。”许姬要走。
“夫人留步。”南烛赶紧叫住她。“夫人,你也坐。”
“她很乖的。”
“有些事,您也需要学。”
“我识字认数。”许姬那柳眉一竖,开始变得很凶,尤其她那双桃花眼的眼尾上翘,气势一撑倒也有些唬人,不愧是拿冻肉当撬棍的女郎,“我又不是目不识丁……”
“夫人且坐坐吧。”南烛夫人理了理衣袖,“请。”
许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闷闷不乐的坐在那筐蛋后。
“大道理,横竖您心中自有沟壑。”南烛夫人满屋找茶,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壶,她认清了现实,不再抱有幻想。
是的,她今天要教两个一窍不通的姑娘。
而且连口水都没得喝。
这是南烛第无数次觉得她跟齐姜走是错,三字概括——错、错、错。
她应在村口摆摊算命,骗些钱花,安静的了此一生。
对上许姬母女,她超脱了,看破红尘了。
“您见的比我多。”南烛说,“我便也不说教了,但一些礼数,您还是需要知道的。”
许姬安静的看着她,又是直勾勾的盯。
“首先,不要这么看人。”南烛夫人叹息,“这不礼貌,面对地位比你高的人,你应该低下头,看几案,以示谦卑。”
“这点我知道。”许姬说,“面对我打不过的人,我会低下头。你们汉家的尊卑高低,着实有趣,要说以地位官阶定夺。今为大汗左膀右臂,明天做降臣,给我牵马,就是一马奴,这事我见多了,我今天要是低了头,明天脸丢大发了。”
“面对你打不过的人,你低低头,可是,面对你瞧不起的人,你也得低低头。”南烛夫人美目横波,朱唇轻启,好一副明眸善睐模样,“不然怎好偷骂人是白痴?被发现了还是一番口舌,和蠢人绊舌,不心累吗?”
“你们果然狡猾。”许姬恍然大悟,不由得拍案叫绝。
“至于你,要明事理。”南烛夫人转过头,去看梵音。
梵音很乖的坐在几案后。
“你以后是要当皇后的,要……”她还没说完,小娘子打断。
梵音扑扇着像扇子一样的羽睫,歪歪脑袋,“要听齐女君的话,她说我要怎么做我就要怎么做。”
南烛夫人当即语塞。
“阿娘昨晚说了。”梵音把后半句吞了。
许姬跟她说,“我估摸着,女君多半是想称帝,最多再有十来年,拖一拖,你肯定就不用嫁了,我们有吃有穿有喝,你娘我还不用伺候男人。唉,男人呀,你是不知道,喝多了耍酒疯呢,叫嚷起来还想拿剑砍了你。”
女皇帝这种事对关内来说也许荒谬,但在草原上司空见惯。
男人倒了,女人补上,做汗王的大妃、侧妃或公主多的是,就连许姬自己都想过,等时机成熟就带着奴隶、牛羊迁出去,找块水草丰美的地,自己当家作主——因为那个老头子不刮胡子!扎脸,许姬有点讨厌他。
只是时机成熟前老汗王就战死了,再后来到了关内……
她发现自己以前吃的东西在这边喂马,马都不会吃,于是得过且过了起来。
将心比心,再将皇帝替换成汗王,许姬能理解齐女君。
当汗王多快活,有数不尽的牛羊和草场,一整片山头都是他的!
“是的,我提点过她了。”许姬态度十分良好。
南烛夫人转手丢过来一份竹简,“读。”
梵音捡起来,展开,低下了小脑袋,“不认识。”
她一个字都不认识!
这字跟画似的。
“认识几个读几个。”
“都不认识。”
“这是篆。”南烛夫人道。“秦朝人用的文字。今天先讲商鞅变法,”她一拍镇纸,“话说当年秦惠王……”
她说书本事一流,把许姬母女唬得一愣一愣的,没多久连下人都凑过来听。
最过分的事还有人嚼零嘴。
不知是哪个混蛋干的。
于是乔南烛摊开手掌,往上一举。
原本伺候先帝的宦官很是识得眉眼高低,也给她来了一份撒了盐的锅巴。
“且说商君……”乔南烛开始边嚼边说。
当年她也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正经人,乡里走一遭坏毛病卷土重来。
乔南烛心里鄙视着自己,但也夸——这锅巴挺好吃的。
稍晚些时候齐姜来装模作样的晃一圈,以示关心。
她先问南烛,“如何?”
小乔哭丧着脸,“臣要往东陵去哭太后。”
这是乔女对一般糟糕的形容——最糟糕时是臣要去地下随了先帝。
她又问许姬母女,“乔女可还合你意?”
许姬不停的点头,那小娘子眼睛亮晶晶,也拼命点头。
齐姜心中纳罕,就问了句,“学到了些什么?”
“商君将为救师弟嬴驷,向墨家矩子瀛玉赵丹请招,只见公主提双剑出战,左兼爱,右非攻,还修炼了镇国宝卷……”梵音兴高采烈地说。
“我还有点事。”乔南烛要溜。“先行一步,失陪。”
只听女君手里扇子唰的一合,徐徐道,“我说怎么你一人孤身流落在外,所过之处父老乡亲出郭扶将,远接近迎。我还料你南烛夫人好大本事。”
乔南烛尬笑三声,“您谬赞了。”
“何为镇国宝卷,与我说道说道。”
“太史公记?”南烛沉吟半晌,说。
“我怎记得太史公是武帝在时写的太史公记?”
“春秋左氏传!”
“那是儒学之著。”齐女君用扇子敲着掌心。
“吕氏春秋。”乔南烛终于想到一本秦国的书了。“秦国镇国宝卷。”
但这次连许姬都没给她面子。
冷不丁就听许姬说,“那本书不是吕不韦写的吗?好像秦惠是始皇爹的爹的爹?”
小乔:我太难了,太难了,不干了!!!!!
这篇文……写着好欢乐啊哈哈哈哈哈哈一群沙雕小可爱
小乔的字是茯神,小名阿娇,所以……她有两个混名,外边的父老乡亲叫她神棍,家里人叫她娇娇
所以她才跟许姐说,啊,那是无伤大雅的屁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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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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