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岱坐在车上。
他设想着,一会儿见面时,唐晏顷会有的种种表情,是嘟着嘴抱怨他总迟到,还是迫不及待地展示他那份“惊喜”?这次他没有带李粟,唐晏顷不满的概率应该会降低。
“开快一点儿。”他扬声笑着对驾驶位的司机说。
司机听到指令后,一脚油门拉高了发动机的转速,引擎声就像李璟岱的心跳,有力低鸣。
L市的天空一碧如洗,在糅合古典与现代的建筑物中穿行。车**概压过了不够平坦的石板路,忽然颠簸了一下,驾驶员紧急刹车。
“抱歉少爷,跑出来一个小孩。”
李璟岱透过挡风玻璃往前看了看,平和地说:“没关……”
贴身携带的卫星电话突然异常震动,他手指一颤,眉头蓦地锁紧,屏幕上闪烁的SOS字样刺入眼中,背脊顿时绷直!
“快!开快点!咖啡馆位置!还有多远?!”
司机不知他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骤然苍白的脸色和紧缩的瞳孔,立刻严阵以待,猛踩油门。
“红绿灯了。”
震动不断。SOS标志的红在李璟岱的视网膜里扩散成鲜红色的圈,一股寒意从他颈后窜起。
“绕过去!快啊!”
鲜红化作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恶鬼,古老L市染上腥苦血色。
李璟岱和带着保镖的李重山前后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警灯旋转,蓝红光芒刺眼地扫过围观人群呆滞或兴奋的脸。警戒线内,狼藉的街道中央,一大滩暗红色的血尚未干涸,几个当地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因骨头断裂而不停惨叫。
那个少年身穿白色卫衣,卫衣上开出来自炼狱的瑰丽花朵,他坐在一个看上去拥有魁梧、健壮身躯的男人身边,但男人已经失去生命体征。
李璟岱清晰地看到了唐晏顷的侧脸,脸上血迹斑驳不均,不知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
苍白、麻木、毫无生气。
他不再笑,他没有哭。
他不会恐惧,他没有愤怒。
他只是,一动不动跪坐那里,好像与整个世界划清了界限。
警员正积极疏散人群,警笛声和快门声持续不断,喧闹让整个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阿晏——!”
李璟岱的大脑一片空白。被无形的雷电狠狠击中,眼前骤然发黑,耳畔嗡鸣炸开。
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把阿晏拉出来!
他猛地向前冲去,像一头被激怒的兽,不顾一切地要撞开那道黄色的警戒线。
“拦住他!”李重山厉声喝道,脸色铁青。
两名高大的保镖立刻上前,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李璟岱的双臂,将他向后拖拽。
“阿晏——阿晏!!!”
李璟岱嘶吼着,眼球布满血丝,额角青筋暴起,原本清冷的声音变得沙哑破裂。
他拼命挣扎,西装外套在扭扯中皱折,领带勒进脖颈,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力量都用于对抗束缚。
“冷静点儿!警方会处理!”李重山上前一步,试图按住儿子失控的肩膀,试图掌控局面,手指却抖得厉害。
“处理什么?!你看不见吗?!那是阿晏!”
李璟岱猛地甩开父亲的手,力道之大,让李重山踉跄了一下。
愤怒烧毁了所有的理智和敬畏,他竟对着父亲咆哮起来:“你们满意了?!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小叔?!”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重山被儿子的指控和当众顶撞激怒,脸上挂不住,扬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李璟岱的脸颊上。
李璟岱偏着头,脸上浮现红痕。
他慢慢地转回头,看向父亲,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近乎疯狂的恨意。
那眼神让李重山心底一寒。
下一秒,李璟岱像是彻底疯了。
他不再试图讲理,也不再顾忌对方是谁,猛地挣开束缚,撞开李重山,径直冲向警戒线!
“抓住他!不用手软!”李重山大喝一声。
保镖们骇然,再也顾不得拿捏分寸,三四个人一起上前,将李璟岱死死压制住,反剪双臂,摁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李璟岱的脸颊紧贴着粗糙的石板,挣扎使得昂贵的西装沾满了尘土,形容狼狈不堪。
“阿晏……”
低唤完全嘶哑了。
声音因被压制而模糊,蕴含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像濒死的野兽发出不甘的哀鸣。
他徒劳地扭动着,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画面。
浑身血污的少年被铐住双手,押上警车,车门被关上,警车开始启动,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要带走李璟岱的心。
车窗后,唐晏顷似乎若有所觉,空洞的目光微微转动,恰好对上了被死死按在地上、疯狂挣扎望向他的李璟岱。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求救,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彻底的麻木和寂灭。
仿佛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路边的石头,然后,又毫无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仿佛他们,不曾相识。
仿佛这一切,从未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发生。
警车加速,汇入车流,消失在街道转角,只留下一滴泪,从刚成年不久的青年眼里滑落,滴在布满脏污的地面。
李璟岱瘫软在地,被抽走了身躯里所有的骨头和灵魂。
保镖们迟疑地松开了些许力道。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议论纷纷。
留下的警员拍照取证,仍在忙碌中。
阳光依旧明媚地照耀着L市古老的街道,照耀着那滩血迹,照耀着李重山惊魂未定又恼怒复杂的脸,照耀着李璟岱如同死去般落败的眼眸。
世界经历了一场寒冷的喧嚣,又重归于清冷寂静,寂静里的杂乱没有持续太久,所有光亮消失,黑暗来临。
意识先于视觉苏醒。
冰冷的滴漏声规律地敲打着神经末梢,消毒水的锐利气息冲淡了城堡客房的木香。
李璟岱眼睫颤动几下,沉重地掀开眼帘。
视野模糊,巴洛克浮雕在天花板上割断昏沉的光影。
身体像散架的仪器,每个关节都滞涩沉重,太阳穴突突地跳。
醒来的这瞬间,记忆碎片尖锐扎入他还混沌的大脑。
旋转的警灯、暗红的血泊、冰冷的镣铐,以及……警车后窗里,那双彻底熄灭、仿佛从未认识他的琥珀色眼睛。
心脏猛地一抽,窒息般的钝痛扼住李璟岱的喉咙。就在这时,压低的对话声乘着钝痛,挤入他的耳膜。
“……航线收尾我来……”是李重山的声音,带着焦惶。
另一个声音冷静如万年寒冰,是李照烨:“……知道。倒是那个‘智库’……小孩子胡闹的东西……”
航线?智库?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李璟岱浑噩的意识!纽约雨夜的兴奋构想,公寓棋局的机密谋划……只属于他和阿晏挣脱掌控的基石……
他们果然都知道!
他猛地转过头,动作因虚弱而滞涩,目光却是淬火冷钢,直射房间一隅。
李照烨和李重山坐在丝绒沙发上。
小叔姿态从容,指尖雪茄烟雾袅袅。父亲面色紧绷,不停抚弄西装下摆。
李璟岱挣扎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呼吸急促,声音沙哑得像要裂开:“阿晏呢?”
“醒了?警方暂时扣留。程序总要走的。”李照烨目光投来,他掸了掸烟灰,“与你无关,休息。”
与你无关。
四个字,轻描淡写,全盘否定。
李璟岱的指节猝然攥紧身下床单,血色尽褪。
“为什么知道航线和智库。”
李照烨的眼神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打量,像在看一件出现裂痕的瓷器。
“你觉着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他翘起一只腿,反问与轻蔑都恰到好处。
这轻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璟岱一把扯掉手背针头,血珠瞬间涌出,溅上苍白皮肤和雪白床单。他从床上滚落,踉跄着扑出去。
“李照烨。我杀了你。”
身体是虚软的,高烧和脱力让脚步虚浮,但那股恨意与绝望支撑着他,咬碎喉咙里发出的嘶吼,携着全部毁灭性的力量撞向目标。
李重山骇然起身:“你疯了!”
李照烨眼中冷光一闪,侧身,格挡,反手一拧,再一推,动作简洁高效,如同处理一件微小的麻烦。
“呃!”
李璟岱痛哼一声,手腕被钳制,一股巧劲袭来,他整个人被狠狠掼倒在冰冷地毯上!撞击让他眼前发黑,肺叶针扎般疼痛。
他挣扎欲起,却被李照烨用一只脚轻易踩住肩背。
力量不大,对他来说,却是束缚他多年的、绝对的羞辱和压制。他就像一只被裹挟的虫豸,为家族鞠躬尽瘁,然后永远被碾压,被规训。
李照烨居高临下,声音冷硬:“瞧瞧您这副不长进的样子。”
“李璟岱!”李重山急喝,“冷静点!我已经联系你唐阿姨!等她到了再商量怎么救小顷!”
“救?”李璟岱的脸颊被迫贴着粗糙地毯,嘶哑笑声破碎难听,“商量……怎么利益交换……怎么榨干最后价值……不是他李照烨还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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