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浣面容静沉沉的,眸底却压抑着不满的情绪,周身散发着阴晴欲雨的气息。
苏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用有些抱怨的语气道。
“你这孩子,妈只是和你说上那么一嘴,怎么还急起来了。”
“更何况那么些年前的陈年旧事,你老是提它做什么?”
苏母似乎不想再惹得气氛不快,她夹了一块肉,放到了苏浣的碗里以示退让。
可苏浣却根本不如她所愿,对生孩子这个问题较真起来。
“爸、妈,我再向你们强调一遍,生不生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另外,五年前我们就说好,你们不可以随意干涉我的生活、我的决定,希望你们能够信守承诺。”
苏浣的语气实在说不上恭敬友善,她如同一只刺猬一般竖起了坚硬尖锐的外壳,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眸。
分明是最亲密的一家人,却是如此疏离与防备。
气氛彻底冷了下来。
苏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谢炳垂眸望着眼前浓郁奶白的牛肉汤,不敢轻易开口。
苏父本来沉默地坐在一旁,随着苏浣凉薄无情的话语落下,他的脸不可控制地沉下来。
“苏浣,我们养你到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这么和我们说话的。”
苏父瞪圆了双目,怒气腾腾道,声音低沉,颇具家长的威严。
岂料苏浣早已并非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姑娘,她并未在苏父慑人的眼神下退缩,反而冷哼了一声,呛声反驳道。
“我长到这么大,也不是为了让你们操纵我的人生的!”
“你……”苏父被她的伶牙俐齿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着,“你看看从小到大,我们替你做的决定,哪一次是错的?”
“这么多年,我们简直是养了个白眼狼。”
他这句话,无疑是狠狠地戳在了苏浣的伤疤上,一瞬间鲜血淋漓。
她眼眶蓦然变红,那素来冷清透彻的美眸里,如今盛满了委屈与怒意。
也许这一切都是错的。
眼见全面的争吵一触即发,谢炳有些不忍心,他第一次站出来斡旋,温声对苏浣道。
“苏浣,伯父伯母他们也是关心你,生孩子的事情全听你的。”
“生气对身体不好,你别生气了好吗?”
因为谢炳的一番话,苏父心里的怒气稍稍消散了些,他望向谢炳,眼中有赞赏之意。
可转头对苏浣说的话,却是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扎向了她的心。
“若是你有小谢万分之一懂事就好了。”
苏浣的目光游移到说话的谢炳身上,分明下午还算顺眼的帅气面庞,如今看来如此伪善可憎。
她的理智几乎行至了崩溃的边缘,心底的怒气牵引着她,让她冲动地将此刻的想法说了出来——
“谢炳,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懂事?正好你缺爸妈,那你就好好地做他们的‘好儿子’吧。”
她语气冷冰冰的,没有任何的温度,仿若含着碎冰碴。
昳丽脸上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再也不复往常的柔和,嘴角清浅的笑容更是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炳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的模样,心随着苏浣吐出的冷漠字词而微微颤抖。
她瞥向自己的目光,满是敌对和防御,与望向苏父的一模一样。
比起被冒犯的不悦,他的脑海中更多的是后悔。
眼看着苏浣和自己的关系没有那么生硬,此刻却几乎功亏一篑。
自己成了她眼中,与苏父苏母一样逼迫她的人。
“对、对不起……”谢炳赶忙道歉,喉咙发紧,看起来局促极了。
苏浣却不愿意再给他一个眼神,这顿饭她实在难以下咽,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开。
苏母见好不容易回家吃顿饭的女儿要走,也终于慌了神。
她忙叫住苏浣,瞪了苏父一眼,语气逐渐软和了下来。
“浣浣,是爸妈太着急了,今天你爸说的话是重了点,但他也是无心的。”
“爸妈答应你,以后不催你了,你消消气好不好?”
这十年的相处,苏母早就摸清楚自己的女儿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更何况因为许多事情已经和他们疏离了许多。
若是今日把她气走,以后再想亲近就更加麻烦了。
虽然谢炳每两周就来探望他们一次,可苏浣几乎一个月才回一趟家。
苏父和苏母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常常万分想念的。
苏浣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脑海中愤怒的情绪和对父母的情感在天人交战。
她缓缓睁开眼,眼眸中的风暴逐渐平息,轻声问了声:“当真?”
苏母见她态度转变了些,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浣浣,继续吃饭吧。”
“妈可是为了你做了很久,都是你从小就爱吃的。”
人与人的信任一旦崩塌,即便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之人,想要弥补也难如登天。
即便心中依旧存有失望和委屈,苏浣还是回过身来坐下,只是神色依旧清冷淡漠,闷头吃饭,沉默着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见菜过五味,苏母瞥了眼苏浣,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浣浣,那个,家里杂物有点多,我和你爸前些日子把小谢住的小卧室改成杂物间了。”
“我们想着,你和小谢结婚也有些年头了,没必要回娘家还是分房睡,就给你房间换了一张大床。”
“你看要不今晚,小谢就和你一起睡吧。”
苏浣性子冷清,再加上工作繁忙,他们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始终不温不火的。
怀不上孩子多半是少了相处机会。
既然少了机会,那自然要多多制造机会。
听见苏母的话,谢炳心跳如鼓,疯狂跃动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都出了薄汗。
可他生怕苏浣更加不喜,用温润礼貌的声音对苏母道。
“妈,不用了,我可以开车回去睡。苏浣的车坏了,还在修理,我明天早上来接她就好。”
结合方才催生催育的那番话,苏浣哪里不懂苏母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随着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理性回笼,苏浣心中也有些懊悔自己对谢炳脱口而出的话。
即便她再怎么因为苏父和苏母的原因而厌弃谢炳,也不应该拿他的身世说事的。
苏浣看了眼谢炳,他五官如山容峻峭挺拔,从侧面看弧度漂亮又优雅。
只是那白皙的面庞上,眼下有淡淡的鸦青色黑眼圈,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
苏家在雁华市城北,几近郊区,距离阖乐园单程便要开车一个小时。
若是让谢炳来回折腾……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丝歉疚与悔意,苏浣有几分不忍心。
“没事,凑合一晚吧。”苏浣听见自己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
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此刻隐隐不安的良心。
谢炳没想到她会同意,愕然地望着她片刻,眼底满是受宠若惊。
“不过,我一般晚上还要看材料办公,和谢炳的作息不太一样。你们还是尽快把杂物间腾出来,恢复原状。”
苏浣话锋一转,体面地没有戳穿父母的“阳谋”,随意地找了个借口道,语气严肃正紧,像是不容置喙。
苏母无法,只好应了下来,不过女儿今日愿意留下来,也算是有所退让了。
吃过晚饭,苏浣却连着接到了几个其他律师打来的工作电话,她当即打开电脑在客厅办起工来。
苏父和苏母似乎也习惯了女儿如此,都默契地放轻了声音。
谢炳挽起衣袖,站在厨房里,帮苏母刷洗着碗筷,泡沫亲昵地亲吻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水流冲过他的指尖,轻轻溅起一朵朵小小的白色浪花。
任凭苏母如何“驱赶”,那清瘦颀长的身形也纹丝不动。
苏母无法,只好作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炳话家常。
谢炳对待长辈,态度始终温和有礼,进退有度。
苏母是越看这女婿越满意,心中庆幸自己当初逼着苏浣去相亲结婚,否则这么好的青年才俊丈夫,苏浣上哪里找去。
“小谢,你房间里那些衣服,我都自作主张替你放到苏浣房里的沙发上了,还要辛苦你一会自己收拾一下。”苏母笑眯眯道、
“好的,没问题。”谢炳应道。
片刻后,他脚步轻浅地走进苏浣的屋子,他从未踏足过这里,心中惴惴。
苏浣的屋子和她的工作风格一样,简明利落,不似寻常小女孩一般酷爱粉与红。
墙壁上平整地铺满了淡蓝色的墙纸,书架上一本本书按照大小有序地排列着。
床榻上柔软的被褥像是新换的,被苏母仔细地抚平几乎没有褶皱。
白色的沙发上,谢炳为数不多留在苏家的衣服被摞了起来,等待着主人的处置。
谢炳去自己原本的卧室,苏父和苏母的话倒也并非全部是假,那里果然堆了不少杂物家电,原本的衣橱中也挂满了冬季笨重的厚衣。
他只好又回到苏浣的卧室。
沙发上的衣服与房间的格调实在不搭,鬼使神差地,谢炳打开了苏浣的衣柜。
衣柜的一侧是清一色的黑色与白色西装,另一侧则是数不清的浅色系衬衫,夹杂着三两件大气简约的连衣裙。
谢炳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地将自己的衣服挂进了苏浣的柜子里,望着两人的衣服,他的心头竟然生出了奇异的幸福感。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那如墨的眼眸中映照着星星点点的斑斓色彩。
只需要这样简单的“家”的画面,就足以让他心动和感到温馨。
他的目光倏然被角落一个小小的白色铁皮盒子吸引住,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边角角的漆因为主人时常的抚摸而被蹭掉了些许。
那铁盒并未被关严实,敞着一条细小的缝。
谢炳伸手,取出铁盒,想要帮苏浣关紧。
可他极好的眼神却透过缝隙看到了那几个遒劲的大字——
“苏浣,我真的好喜欢你。”
谢炳的脚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挪不动分毫。
不知道是不是指尖发抖的缘故,“砰”的一声,盒盖落在衣柜的木板上,里面的一切猝然展现在谢炳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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