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洛斯坐在马车里，被封赵二人一左一右夹着，木着一张脸：“为什么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坐在左边的封澄笑眯眯道：“少爷嫌我聒噪，带你出来中和一下。”

赵负雪看着封澄，挑了挑眉，点头。

海洛斯；“……”

古安郊外西墩子村，离此地有一百里，封澄与赵负雪、海洛斯坐在同一辆车子中，路途无聊，她索性慢吞吞地看起西墩子村的新案来。

查到李甲卷宗时，忽然有一行字吸引了封澄的注意，她啧啧道：“这李甲当真不是好人，生前侵占良田数亩，还曾闹出过人命。”

海洛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蜷。

接着往上翻时，端坐海洛斯身边、状似目不斜视的赵负雪却骤然叫停了她。

封澄挑眉：“何事？”

赵负雪沉声道：“看这里。”

他指着的位置，又是一桩失踪案。

日期极为新鲜，为一个月之前，上书“三十七人失踪。”

二人对视一眼，赵负雪难以置信：“这么大的案子还是未结，也不上报，古安的天机师都是废物吗？”

封澄长叹了口气道：“少爷真是少见多怪，不管事的天机所多了去了。”

赵负雪：“……”

海洛斯幽幽道：“这里的俗务有世家陈氏这个土皇帝压着，一群凡人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封澄没想到海洛斯还能接话，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一行人来到了李甲生前的房子，在周边的一片热闹村落里，这村子荒得格格不入。

封澄身还有前几日受的暗伤，这么走了一路，只觉得从后腰到大腿都被颠麻了，她看着眼前这荒得扎眼的小破屋，扶着土墙，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海洛斯见着这房子，陡然变了脸，她不动声色地落在后面，借机就想逃，谁知脚步未动，身后忽有一道剑光袭来，正正钉在她脚下。

她惊疑不已地回头，只见赵负雪面不改色，收剑：“姑娘莫要走出太远，不便防护。”

海洛斯忍气吞声地跟上了二人的步子。

片刻，赵负雪转身进了房屋，不一会儿便找了两件喜服出来，冷冷道：“猜对了，果然化魔了。”

封澄微微一笑，两只夹着火符，指尖火光腾然而起；“你觉得魔物在哪儿？”

人身死而化魔那一刹那，魔气所沾染的物件，便是人魔魔气的之始，修士称之为秽迹，比如这两件喜服。

赵负雪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有了秽迹就好办了，去天机所查魔气去向，走。”

衣角却被忽然拉了一下。

“现在不太行了，”封澄微笑，“赵公子，你看看四周，还能走得出去吗？”

不知何时，夜雾已然缓缓地笼罩了这座小院。

赵负雪脸色一沉，拔剑而出，冷声道：“魔物来了，你躲到我身后。”

他的剑身很长，拔出来时冷光流转，正是后世赫赫有名的“见素”长剑。

身后却倏地一热，赵负雪回过头来，封澄已经包住了整件衣服，细嫩的手盖住粗糙的衣服，衣物的本色、衣物的绣花，都一点一点地被她包好。

火色映得她的脸明明暗暗，说不住的诡异。

“四面八方都是魔，你一人一应对亦艰难。”封澄气定神闲道，“不必分心。”

赵负雪下意识地蹙了眉，有心转身分辩什么，话到嘴边却找不出分辩的理由。

片刻，他叹了口气，手上结了个阵，护住了二人。

“少了一个人，”封澄道，“发现了吗。”

漆黑夜色与雾气中，海洛斯不知从何而来，一身雾气，面目不清，走向了蓬勃火光。

她单薄瘦削的影子在火光中拉的极长，仿佛一条长长的、择人欲噬的鬼影。

“人魔现世，”封澄笑道，“海洛斯。”

说话间，第一件衣物已然被火全然侵蚀，封澄的手腕倏地被一手握住了。

青紫色，五指像狰狞的爪子。

海洛斯的脸终于全部露在了火光中，不知何时已不成.人样了，她的脸一半是狰狞且盘根错节的青紫模样，一半干干净净，和原来年轻姑娘的长相一模一样，而封澄正对着的眼睛，鲜红欲滴，仿佛要随时泣出血来。

她的声音也嘶哑，仿佛是艰难从声带里挤出的声音：“……你明明可以装作一无所知，为什么不肯就此离开。”

陡然事变，赵负雪的瞳孔剧烈一抖：“闪开！”

随着话音，见素猛地出鞘，谁料封澄早有反应，看准时机一道火符拍在了海洛斯头上，霎时将人炸松了手，她面色有些冷：“见到亲手杀死的尸体感觉怎么样？”

“……”

海洛斯的脸霎时一阴，一旁的赵负雪早已默念剑诀，紧接着，数十道剑光直刺向海洛斯，海洛斯陡地回神，几个翻滚躲过去，一抬起头，口中喷出浓浓大雾。

封澄离得最近，当即便被雾气吞噬，赵负雪提步就要上前，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摸了摸腰间天机玉牌，沉吟片刻，扬手爆出一串讯号，才转身，急急地走入了浓浓大雾里。

雾气很重，一进去，东南西北分不清。

她尚未向前一步，衣角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抓住，她回过头，撞入赵负雪薄怒的眼睛，她回头刹那，赵负雪咬牙：“那魔物手上已有血债，你小小年纪，能不能不要一个人乱跑！”

封澄将这少年的失态看在眼底，她眸光闪了闪，赵负雪似是察到动作过分，猛地收回了手。

封澄看了半晌，若有所思道：“你十几岁就一副长辈的口气？”

赵负雪气得脸都绿了。

二人沉默，雾气渐渐浓厚。

忽然间，雾气深处传来嘈杂的尖叫，封澄定了定神，道：“赵公子，看过来。”

年轻的小赵负雪转头看向她，半晌，冷哼一声道：“我……”

话音未落，只见她从怀中掏了掏，掏出张从赵负雪身上搜罗的黄纸来，三下五除二，随意往上涂了什么，随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拍在了赵负雪的额头上。

那符好似神兵天降，赵负雪的眼睛霎时被这符纸扫了一下，他下意识闭了眼，谁知眼皮竟动不得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状似无辜的封澄，那点微薄的歉意霎时被这一张符拍得烟消云散了，赵负雪七窍生烟道：

“喂，你把我放开！”

封澄叹一声犟种，随即抬手画了个圈儿绕住赵负雪，冲他比了个拇指，转身便进了浓浓雾气中。

**

今日，是西琼第一世家的大少爷带队除魔的第一日。

也是最倒霉的一日。

雾气一凉，陈云四周白茫茫一片，透骨的寒意一层一层地渗入他的皮肉骨骼，不知是不是错觉，耳边好像还有那妖魔阴恻恻的呼吸，他在这里绕了不知几百个轮回了，绕得他腿肚子转筋，两眼一抹黑。

“来，来人，救，救命——”

他声音微弱，呼救声轻得可以忽略，男子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容貌俊极，生就一副贵气模样，一身紫袍垂感极佳，配以银丝暗纹描绣的飞鸟状纹路，愈发衬的其人面如白玉，贵气非凡。

四周的雾气浓浓，鬼打墙似的叫人跑不出来，冷不丁背后还有几道阴恻恻的冷风，直吹得人汗毛直竖。

忽然，他听到了清浅的步音。

咚，咚，咚。

一下一下。

陈云不动声色地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吞了吞口水，色厉内荏道吓了一跳：“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啊，识相的就把本少爷放出去！我告诉你，本少爷是西琼第一陈家的人！你知道我爹是谁吗！陈风起！等我爹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陈云眼前霎时出现了一道人影。

**

这间小小的院落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封澄越走，越觉得遍体生寒，她搓了搓胳膊——自从她成为修士以来，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寒意了。

这阵法实在古怪，寒意一波一波，冻得她几乎说不出话。

“海洛斯到底抓了多少人，”封澄搓着手想，又叹了口气。

这是她重回此世，第一个能称得上是认识的人。

忽然迎头一片浓雾冲面而来，霎时脑中天旋地转，封澄一睁眼，映入目中的便是漫天鹅毛大雪。

以及浓厚的魔气。

封澄走了几步，便看到一锦衣少年抱头大叫，他穿着一身颇为考究的紫衣，上以金纹作绣，手指套着指环，封澄认得，这是形状类似指虎的指尖刃，似乎是哪个知名世家惯用的灵气。

此男抱头惨叫，看着也不像失踪女子的模样，正是惨叫的发出人。

陈云见人影，正哇哇大叫，抬眼看见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即咳咳两声，尴尬地站了起来：“哎，吓我一跳，原来是人啊。你好你好，我叫陈云，陈家的修士，剑修。”

她也报上自己姓名，忽然间，浓雾又是一散，封澄与陈云一抬头，恰好对上了一张黑得滴水的俊脸。

封澄抬着头：“……”

不欢而散的少年赵负雪手持见素，眼睛里满是生理性的泪水——本应是美人垂泪的美景，可这美人眼中却是几欲喷出火的怒气，再加上其原本风度翩翩的白衣被火燎出几个枯黑的卷边，这么一看，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气概。

赵负雪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睁着通红的眼，咬牙切齿道：“我记住你了。”

话没说完，又是一滴眼泪滑了下来，他狼狈地擦脸，把脸撇到一旁。

封澄若无其事地偏了偏头，嘀咕道：“小孩子不要这么老成嘛。”

他又不是生下来就是长辈。

二人间似乎有火花劈里啪啦地响，半晌，唯有被二人夹在中间的陈云发出一声微弱的招呼声：“……兄弟，你往这边坐？”

赵负雪只斜眼瞄着封澄，冷哼一声。

陈云自来熟地拉近二人衣角：“二位叫什么？修什么？今年贵庚？籍贯何处？嗬，这不是天机玉牌嘛！你是天机师？天机所可以接私活吗？”

此人话密程度简直非人，且不给人半点插嘴机会，赵负雪此刻全服心神都在身边封澄身上，哪有心思管他嘴里说着什么？

封澄感觉到身边若有若无的视线，她好整以暇地等着赵负雪开口，果然，片刻后，赵负雪沉声道：“你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封澄道：“啊？”

赵负雪沉默下去，又不理她了。

雾气浓浓，再走了几步，依稀见到建筑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