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陈云抖抖索索,忍不住出口道:“你们看……”

眼前雾气不存,景色豁然开朗,入目处是一间寂静小院,院中一树茂盛桃树,极为浓丽的、关不住的繁华春色向外探来。

她的脚好像生了自己的意志,陡然钉在了原地。

眼睛缓缓移到花树下。

一张矮矮的石案,案上残棋未撤,案旁一高一低两只石墩子,已经有些磨损了。

一把半旧不旧的木剑,劈开两个豁口,剑刃粗糙,为人手削。

门动了。

一只手轻轻地探出来,紧接着便是轮椅的吱呀声,这声音仿佛一道霹雷径直劈到了封澄的天灵上,刺得她周身如坠冰窟,封澄站在原地,几乎不能移动。

“是你……”她喃喃地捏紧了掌心:“不对,你不会在这里。”

唯有寂寥的雪惨淡落下。

赵负雪眉宇微蹙,他的眼前空无一人:“一座空宅?”

来者走到了封澄面前,他坐着轮椅,身披鹤氅,泼墨似的发垂下,神色极冷,脸却极为美丽,几乎到了似妖如仙的地步,几分病态的苍白,反而为他更添了几分瑰色。

似鬼如仙,好似鬼怪话本的美丽精怪,平和的眼睛温润地看向封澄,道:“回来了。”

封澄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陈云转头一见,登时瞪大了眼,拍腿大叫道:“坏了,魇住了!此阵惑人心智,入者十死无生——蒙住她的眼睛!”

赵负雪已经撕下了衣袖。

陈云憋气道:“快喊啊!大声喊,把她叫醒!”

一片乱叫中,赵负雪深深地看着她愣怔的眼睛,半晌,心中只一个疑惑。

“你看见了什么?”

封澄茫然地看向他,张了张口哦。

他竭力分辨,读出她的话。

“……”

“还愿意见我吗?”

**

——整整齐齐的书架,新沏的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屋内还有赵负雪身上的香气——那是常年的药味与他身上的冷香。

被这气味包裹的瞬间,封澄下意识地松了神经,一抬眼,‘赵负雪’坐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斟一杯茶。

他的脸不似从前苍白,令他的病容看起来并不过分明显。

封澄任由他将茶水斟在了她面前的茶杯中,碧色的茶水好像一线跳动着的春泉,在这一片灰白的室内格外夺目。

赵负雪道:“坐。”

为了遮盖药味,屋内似乎又燃了熏香,是沉香的味道。

他很少用沉香,封澄收拾旧物时,曾在赵负雪的收藏中见过几盒旧香,一色的花饵,是女孩们的口味,想来是当年红颜所留。

‘赵负雪’看她犹自怔然看过来,微微笑道:“数日不曾回来,消瘦许多。”

封澄坐了下来,并不说话,而是直直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几乎称得上一句贪婪。

赵负雪微笑,抬手道:“不必拘谨,像往常一样。”

封澄笑了笑,很留恋地看向他,她把头凑过去,贴着‘赵负雪’手心,轻轻地蹭了蹭。

赵负雪温热的掌心在她头顶揉了揉:“像没见过为师一样,眼睛都圆了。”

**

外面的陈云一跺脚道:“我爹说过,人魔起阵,不是要命,是要夺魂!”

赵负雪站在院子中间,春日暖阳照的人暖洋洋的,可他却深深地皱了眉头。

她是清醒的,却又不完全清醒。

“还愿意见她?”赵负雪心底嘀咕,“什么意思?我巴不得她走得越远越好。”

陈云又跃跃欲试道:“哎,你说咱们能不能进去把人抢出来。”

风似乎更加凛冽了。半空中的桃花陡然变大,寒意逐渐透入赵负雪的骨头里面。

赵负雪冷冷走到一旁:“她自找的,你去惹什么事。”

顿了顿,他又道:“区区萍水相逢,你对个不相干的人这么关心做什么。”

陈云急了,追着他的背影:“行走江湖,侠义良心四字当放心上,这可是我爹教我的!这位公子,你看着正气凛然一个人,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正说着话,却见赵负雪从一旁搬了石案来,随即,一飞开了门。

陈云呆滞;“……”

赵负雪斜睨他一眼:“幻境造物不可凡物破之,你在外面等着。”

***

天色沉黑,风越来越大,忽然一阵风起,猛地吹闭了屋子的门,门紧紧地扣上,令人无法看见屋内任何景貌。

屋内二人已平静地度过许久,封澄皱眉看着面前棋盘,丢下棋子道:“师尊许久未输得这般惨烈。”

屋内的‘赵负雪’嘴角不自然地一僵,他低头一粒粒收回棋子,道:“年岁大了,精神不足——一不留神下得这么晚,不如安寝吧。”

封澄笑了笑,站起身来,忽然按住他收拾棋盘的手。

对面“赵负雪”的表情上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封澄不紧不慢地补充:“灯下美人,莫要辜负?”

话一说完,她感觉对面的“赵负雪”双眼呆滞了。

她看着海洛斯所饰的赵负雪脸色几番抽搐,青紫交加,变换半晌,才勉强捡起一副淡淡的笑意。

紧接着,封澄的衣袖轻微一动,她低下头去,正对着‘赵负雪’抬起来的、含笑的眼。

他自然是有些行动不便的,坐在轮椅上,一身素净白衣,墨发缱绻地垂在轮椅上。

任君采撷的姿态,赵负雪仰头看向她,唇一张一合,轻喃道:

“……辜负。”

他叹息似的握住封澄的手腕,手指在她掌心缓缓地划过,一张清冷出尘的脸,凭空添了几分勾人的妖冶:“你这个负心东西。”

封澄:“……”

静了许久,封澄忽然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负雪’脸色一变。

封澄站起来,把手从赵负雪手中脱出:“太扯淡了,你怎么不再扯个帕子抹眼泪呢。”

扯帕子三字一出,屋内的‘赵负雪’猛地站起,哪里看得出半点病容?

她五指成爪,向封澄袭来,却被封澄就地一滚,一下躲开,紧接着,封澄对面的门口传来砰然一击。

门外一人手持长剑,剑流耀眼,身上气压低得吓人,连带着踢开门的这一脚也堪称暴躁:“赶紧滚出来。”

这裹挟着怒气的寒气令封澄背后一凉,紧接着赵负雪便啧了一声,一言不发,剑已划出一道堪称耀目的弧,封澄下意识一偏头,身后海洛斯躲闪不及,当即一口血喷出,被打回了原形。

封澄转身站了起来,看向了踹门而入的赵负雪。

她又忍不住笑了。

比起海洛斯的模仿,这个周身怒气、浑身是刺的赵负雪,更不像她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

但这个赵负雪却令她安定了许多:“西墩子村失踪女子想来与她脱不得干系,我来试试能否看出门路。”

“看出来什么来了吗。”赵负雪擦肩而过,此时也不太想搭理她,冷冷的。

“暂且没有。”

“……哼。”

二人之间的气氛仍然一触即燃,陈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海洛斯连滚带爬地退后,爆发出可怖的痛嚎,赵负雪皱眉,抓着封澄往后身后塞。

霎时天旋地转,烟雾散去,小院无影无踪,众人站在一抬花轿前,封澄啧一声:“花轿?”

轿帘缓缓升起,露出了一个穿着红衣的新嫁娘。

袅袅婷婷,如果踢轿门的新郎官也一表人才就好了。

“这是,”封澄轻声道,“婚礼当日?”

而花轿之人虽穿着喜服,可观其身型,与海洛斯如出一辙。

封澄微微有些出神。

海洛斯是老修士收来的学徒,寻常人的眼光去看,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一旁的陈云不耐道:“有完没完啊?一个老男人娶老婆有什么好看的,一层接着一层的幻境,累死人了。”

李甲昂首挺胸地走过新娘的父亲面前,佝偻的老人张了张嘴,却被蛮胖的家丁拽了回去。

“早点把女儿交出来,咱也用不上赔上你婆娘的性命了,啊?”

封澄冷色:“侵吞农田一事,天机所卷宗已有记录,为何此人还不知收敛,如此嚣张。”

“她说了,”赵负雪皱眉,“此地有土皇帝陈家。”

陈云一愣。

李甲似乎看到了谁,当即胖乎乎的脸眯成了一条缝,他恨不得长出条摇动的尾巴,连滚带爬地跪到了来者之前:“陈大人!多谢您老赏光,那,那俺祖宗也跟着长脸呐!”

封澄正疑惑,陈云登时变了脸色,他一个箭步上去就要抓赵负雪,嘴里失声道:“不对不对!我爹怎么会和魔物扯上关系?少侠动手!这妖孽竟然敢化成爹爹的模样!”

赵负雪抱剑而立,淡淡地将他拍开:“我看令尊并不顺眼,陈公子别逼在下父债子偿。”

眼看着那新娘就要被按得跪下去,封澄忽然操起一旁的桌子,轰隆一声砸了过去。

“可以了,”封澄道,“毒雾收一收,也不必再剖一遍伤口,对你我都好。”

新娘朝向她,四周忽然寂静。

封澄心中忽然生了不妙的预感,只见新娘走向她,每走一步,便高大一分,她走到封澄的面前,低下头,取下了盖头。

这张脸莹白如玉,眉眼间自成一派如妖似仙的绝色,令人见之忘俗,偏生又施了些红妆,仿佛白雪之上点缀些许红梅似的,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而在看清那张脸的刹那,封澄脸色铁青。

是赵负雪。

“是了,你自然不爱看旁人的婚仪,想在此处见到的,”海洛斯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大概只有这张脸。”

赵负雪见状,变了脸色,剑身却直刺向新娘,他正要将封澄揽到身后,手腕却猛地被她攥住了。

“我来。”

封澄毫不犹豫地拔了不知哪位护卫的破剑,去势如风,霎时将海洛斯连连逼退。

“那喜服上的绣是用了细心的,没个几年工夫做不出来,如此费劲地绣出嫁衣,不是为了嫁给心爱的情郎,而是为了新婚之夜吊死?”

封澄顶着她道:“你费劲心思地激怒我……为什么?是不想说出本来要嫁的人是谁,还是这嫁衣属于旁人?”

海洛斯猛地一激灵:“你疯了?”

封澄冷笑:“人魔现世,多为报仇,李甲手头有命案,以权谋私,侵占良田,搞出了几条人命,我看看,你母亲算一条,还有几条是谁的?”

海洛斯瞪着她,封澄将人名一个一个报上,报一个,海洛斯的脸就沉一分。

海洛斯心事向来全都写在脸上,并不难猜,此时却都不是封澄想要看到的表情。

封澄自言自语道:“不是他们中的一个?那便奇怪了,剩下的可都是女子。”

话音一落,海洛斯变了脸。

“女子?”封澄心头雪亮,“李甲**熏心,娶回来一个要杀他报仇的新娘……三十七女子又是为了什么?嫁衣的主人在其中吗?你带走她们,是为了保护?”

海洛斯沉默不语。

“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你怎么知道你死后一定会化魔?一定能灭门报仇?”

新婚之夜吊死固然是厉鬼成魔之相,可不是每一个怨气深重的新娘都会化魔的。

如若未曾化魔报仇,不就是白瞎了这一条命吗?

她心底暗自有了揣测:“嫁衣有问题。”

海洛斯一把化了原型,狰狞无比道:“你这狗屁修士乱猜什么?不对,不对,统统不对!就准你们修士自己选修道,难道魔就不能自己选做魔?”

暴怒之中,她背后有黑云翻腾。

不好,封澄看着她瞳孔骤然缩成一道毒针似的点,当机立断地向后退去。

“你话太多了,”海洛斯抬起了手,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要付出代价。”

封澄极快地闪开这一击,谁料这一记灵力并不是冲着她而去的,而是径直奔向一旁的赵负雪。

只听一声裂帛之响,血霎时染红了赵负雪的胸口,封澄回身一看,全身的血霎时凝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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