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的喧闹像潮水般退去。

蒋舒淼走在午夜街头，夏夜的风裹挟着地面未散的余温，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黏稠的燥热，却也吹散了他眉宇间最后的醉意。

这半个月的短剧拍摄，像一场紧凑而奇妙的旅程。饰演一个破产却死要面子的总裁，让他在各种无厘头的尴尬情境里打转，反而磨掉了他性格里一些不必要的紧绷。

他感觉自己的表演仿佛被打开了一道新的缝隙，透进了更多生活化的、松弛的光。成长了好多，心态也平稳了很多——这个认知，像此刻脚下的影子，清晰而踏实。

他停下脚步，站在人行道的边缘，任由自己成为一个安静的观察者。他看向穿梭的路人：

那个一边疾走一边对着耳机激动说话的年轻人，脸上是急于证明自己的焦灼，像极了刚入行时的他。

那对共享着一杯奶茶、慢悠悠散步的情侣，他们的笑容简单而饱满，拥有着剧本里描绘却难以真正捕捉的幸福。

还有一个坐在路边长椅上发呆的中年人，眼神放空，仿佛所有的疲惫都沉淀在了静止的身体里。

他猜测着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悲喜。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演员蒋舒淼，而只是一个窥见了人间百态的普通过客，内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助理小杨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默契地没有打扰这份难得的放空。直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小杨才轻声提醒：

“淼哥，车来了！”

蒋舒淼恍然回神，眼底的思绪如薄雾般敛去，点了点头，弯腰钻进了开着冷气的车厢。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小杨这才转过头，开始转达经纪人刘文宏的安排。

“淼哥，刘哥说了，明天您好好休息。后天有个新通告，具体资料明晚发您。而《朝梦雪》的加试是在三天后！”

蒋舒淼将头靠在微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世界被拉成一条条斑斓的线。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用一句近乎叹息的话为这一天画上句点：

“回酒店吧！”

终于可以真正放松了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好好地睡一觉。让陆青城的故事在梦里彻底落幕，然后，迎接下一个未知的角色，和一段新的旅程！

张望个人工作室里，张望刷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关于《董鄂妃》筹备的八卦贴吧爆料，嘴角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他的经纪人孙悦坐在对面，面色有些凝重。

“小望，《朝梦雪》剧组那边又来催意向约了，不能再拖了！。余导的戏，品质是有保障的，对你巩固古装市场、提升口碑很有帮助。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先接下来。”

张望眼皮都没抬，嗤笑一声：“孙姐，余导的戏好，我承认。但你看他们开的价码，配我现在的热度吗？我这股‘东风’，他们想借，也得拿出足够的诚意吧？这点片酬，说出去都掉价。”

孙悦：“我了解过，余导这次是把大部分预算都投在了制作上，服化道都是顶级的，意在打造精品。片酬是比市场价低一些，但如果能出一部爆款，长远收益远高于眼前这点差价。”

张望放下手机，身体前倾，眼神热切：“孙姐，眼光要放长远，我同意。但你觉得，是帮余安‘打造精品’更长远，还是拿下《董鄂妃》更长远？”

他不等经纪人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激动：“《孝庄野史》！那可是经典中的经典！现在拍续集《董鄂妃》，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才是能真正奠定地位的作品！只要拿下顺治皇帝这个角色，我的咖位就稳了，到时候片酬还不是随便我们开？”

“《董鄂妃》项目确实诱人，但竞争会非常激烈，而且项目还在早期，变数太大。《朝梦雪》这边，余导和资方是很有诚意的，机会更实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两手准备，先接着《朝梦雪》，如果《董鄂妃》真有眉目了再…”

张望打断她，语气坚决：“不行！接了《朝梦雪》就得轧戏，或者推掉《董鄂妃》，那样得不偿失。孙姐，你就帮我拖着《朝梦雪》那边。全力去争取《董鄂妃》！我必须搏一把！”

看着张望意气风发却又有些浮躁的样子，孙悦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只能妥协：“好吧，我尽力去沟通。但小望，我们要做好万一《董鄂妃》失手的准备，到时候《朝梦雪》这边可能…”

“放心吧孙姐，以我现在的热度，只要我愿意，《朝梦雪》那个角色跑不了！”张望自信的摆摆手。

“后天下午，《朝梦雪》剧组的加试，主要是看男二候选人和你们的配合度，我们还是按计划出席？”孙悦又问。

看到经纪人妥协，张望自然高兴，果然人还是得红，不然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要是之前肯定都是听经纪人的安排，哪像现在这样询问自己的意见。

“去，当然去。戏嘛，要做全套。余导的面子总要给的。我们现在拖着不签，总得让人家觉得我们还是有诚意的，对吧？这就跟钓鱼一样，总得撒点香饵，鱼竿才能稳得住。”张望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嘴角挂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他话虽这么说，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真正的重视，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走的过场。

孙悦也带了张望好几年了，看到他这个语气，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有些担忧：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余导是聪明人，我们如果表现得太敷衍，恐怕…”

张望不以为然：“孙姐，你太谨慎了。我人能到场，就是给他们最大的诚意了。难不成还要我为了个备选剧本，提前闭关研读、彻夜对词不成？”

其实内心独白：“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只要《董鄂妃》那边一有准信，我立马就找个由头把这边推了。到时候，余安难道还能绑着我去拍戏不成？现在嘛，就先让他们抱着点希望吧！”

然后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轻松：“行了，孙姐，后天你帮我安排好时间就行。现在的重心，还是得放在《董鄂妃》那边，你多盯着点，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话音未落，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朝梦雪》的加试现场。

蒋舒淼正和另一位候选人周往聊天。

“周往哥，我看过您好多戏！上次那部《暗夜独行》，您演的那个反派大哥，眼神太有戏了！”

周往眼里闪过一丝被认可的欣慰，语气也更真诚了些：“嗨，那都是小角色，能让人记住一两眼就不错了。倒是你们年轻人，机会多，势头猛啊。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各个剧组跑龙套呢！”

“您这是厚积薄发。能坚持演十多年配角，把每个角色都琢磨透，这份功底和热爱，真的太让人佩服了！”

蒋舒淼和周往正聊得投入，等候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洛子卿在助理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她穿着简单的休闲服，素颜，但气质清冷出众，一出现就自然成为了焦点。

蒋舒淼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但想起今天的目的，他很快收敛了笑容，站起身，很自然地迎上前一步，态度恭敬又不失熟稔地打招呼：“洛老师，好久不见。”有第三人在场时蒋舒淼都用尊称。

洛子卿对他微微一笑，点头回应：“舒淼，来得这么早。”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蒋舒淼身边的周往，脸上露出更真切的笑意，主动走过去：“周哥！没想到你也来试这个戏！”

周往也笑着站起来：“子卿，好久不见。我来试试运气。”

洛子卿对着蒋舒淼，也是解释给周围人听：“当年拍《青云叹》的时候，我和周哥都在组里，我是小透明，周哥可是帮了我不少，教我怎么走位、怎么接戏。”

周往自然不能接了洛子卿夸赞的话，现在他可比不上洛子卿，他谦逊地摆手：“都是互相学习，你那时候就很有灵气了。”

男团出身的王一旭见到今天的主角之一，也不再拿乔，主动上前搭话：“洛老师，我是王一旭！”

“王一旭，你好你好！”洛子卿顺嘴回答。

“洛老师，我...”王一旭正想说什么，等候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以余安导演为首的主创团队，包括赵制片、投资方许总和王编剧。

余安一进来，目光就如雷达般扫过全场，迅速在在场人员脸上掠过。当他发现人群中并没有张望的身影时，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沉了下来，连周遭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分。

许总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作为力荐的张望的人，立马凑近余导耳边，压低声音解释：“余导，张望那边…路上有点堵车，说尽量赶过来。”

余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没说话，勉强认可了李总这个理由。

赵制片干咳一声，打圆场道：“既然子卿和候选人都到了，我们就先开始吧，不等了。时间宝贵！”

周往率先上场，他与洛子卿相对而立。周往的演技确实老道，一进入情境，眼神立刻变得复杂无比——有深爱，有无奈，有无法言说的痛苦，层次分明。

然而，洛子卿的反应却出现了一丝偏差，她的眼神里除了剧情应有的情绪外，还不自觉地掺杂了一丝对周往本人作为前辈的尊敬，使得她的质问听起来不像痛彻心扉的恋人，反倒像受了委屈的学生在向老师寻求答案。

余安直接打断了表演：“子卿，感觉不对！你看着他的眼神，不该有那种晚辈对长辈的敬重和依赖！他现在是你深爱却要抛弃你的男人！是愤怒，是心痛，是不敢相信！”

洛子卿瞬间醒悟，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余导，我明白了。我们再来！”

第二遍，洛子卿努力调整，摒弃了那份不该有的“尊敬”，情绪变得激烈和直接，戏顺了很多，两人的表演在技术上挑不出大毛病。

但余安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技术上没错，但情感上没有那种撕裂感的碰撞，没有那种让观众心揪起来的火花。他没说话，只让下一位上场。

蒋舒淼走到场地中央，与洛子卿相对而立。这一次，洛子卿眼中没有了面对周往时的惯性思维，只剩下纯粹的、对一个平等对手的审视和即将投入剧情的空白状态。

余安看着蒋舒淼，直接道：“还是‘长街对视’这场。我要看到真实的情感碰撞。开始吧。”

蒋舒淼看着对面的人，开始酝酿情绪，眼神也开始变化——

吱呀”一声，试镜间的门被推开了。

张望带着他的助理，姗姗来迟。他脸上带着一丝敷衍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不以为意。他的出现，立刻打破了房间内刚刚凝聚起来的戏剧氛围。

余安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去，像两道冰锥。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在他这里，这不只是迟到，是对所有在场人员时间的极度不尊重，是缺乏职业素养的表现。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但他作为一个专业导演，他深知此刻最重要的是正在进行的试镜。他没有发作，甚至没有对张望说一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回场地中央的蒋舒淼和洛子卿，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们继续！”

张望被余导这种彻底无视的态度弄得有些下不来台。他原本以为余导至少会客气一句“来了”或者表示一下不满，但这种完全的冷处理，反而让他更觉难堪。

他内心顿时涌起一股不快，他脸上那点敷衍的歉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倨傲。他也没再出声，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试出什么花来”的旁观姿态。

余安那句“继续”像一道指令，瞬间将蒋舒淼从被干扰的瞬间拉回了戏中。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那个恭敬、甚至有些拘谨的新人演员，而是充满了复杂情感的萧翰（男二角色名）。那里面有爱意、有挣扎，更有无法言说的巨大无奈。

站在他对面的洛子卿，显然也受到了他这种快速入戏的感染。她几乎是立刻就接住了他的情绪。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平静，迅速转变为不可置信，仿佛无法理解眼前之人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紧接着，眼眶微微泛红，一层水光浮现，那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弃的深切难过；最后，所有情绪沉淀为一种心死的灰暗与决绝。

两人甚至还没有开始说台词，仅仅是凭借眼神和周身的气场，那种爱恨交织、被迫分离的纠缠感已经弥漫开来，强烈到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连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翘着腿的张望，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

余安脸上原本因张望迟到而凝结的冰霜，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散、融化。同时，他的眼神里，开始流露出一种专注的、甚至带着些许惊喜的探究。

蒋舒淼和洛子卿的“长街对视”在一种无声的张力中结束。余安虽然没有立刻点评，但他微微后靠的坐姿、指尖停止敲击的动作，以及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满意笑容，都已经说明了一切。

紧接着上场的是王一旭。他的外形亮眼，但表演经验显然不足。在与洛子卿对戏时，他完全无法接住洛子卿层次丰富的情绪，眼神飘忽，台词僵硬，使得本该充满张力的对手戏变得索然无味。

接下来是张望与三位男二候选人的“殿前对峙”。

张望 VS 周往：

戏一开始，周往作为经验丰富的演员，立刻展现出男二应有的气场，台词有力，眼神带着质疑和压迫。

然而，对戏几句后，周往敏锐地察觉到张望的表演有些浮于表面，若自己全力施为，很可能让对方接不住戏，导致场面尴尬。于是，周往的表演策略悄然改变：他依旧保持着角色的外在气势，但在几个关键的眼神交锋和台词间隙，他巧妙地“让”出了表演空间。

张望立刻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以为周往是后劲不足，或是被自己的“强大气场”压制了。心中一阵得意，表演也更加放得开，进一步“乘胜追击”。

余安导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太熟悉演员之间的这种微妙互动了。他看懂了周往的谦逊、专业和顾全大局，也清晰地看到了张望的浮躁和误判。

张望 VS 蒋舒淼：

轮到蒋舒淼上场，他以一种内敛的、毫不退让的平静与张望对峙。他的眼神坚定，姿态自然，仿佛暗流涌动。张望也调整了状态，两人之间形成了真正的戏剧张力，可谓平分秋色。然而，在张望自己看来，男主未能胜过男二，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张望 VS 王一旭：

面对演技青涩的王一旭，张望更加急于显摆他的演技，他气场全开，台词、眼神、肢体语言全面碾压。王一旭在他面前显得手足无措，戏份完全被带着走，几乎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试戏全部结束，结果一目了然。周往演技过硬能配合两位主角；蒋舒淼与角色贴合且能产生奇妙化学反应，潜力巨大；王一旭则明显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