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赵卿之拍完宣传照回去晚上的计划是单练来着，陪练都找好了，结果在大楼里一碰面，陈璇居然临时组了个饭局，把Lila和秦昭一起叫上出去吃饭，而秦昭稍一思索居然也答应了。

赵卿之坐在车后座上小憩，听着前排秦昭和陈璇在简单寒暄，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迷幻。

当初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昨晚还出现在梦里的人，现在居然自己出现了，就坐在一米不到的地方，赵卿之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味道。

味道已经变了，不知道是换了洗涤剂还是换了香水。

风雪她们早就听过Artist的大名，不过没赶上秦昭在役的时候，在旁边旁观了一会儿，发现秦昭居然意外地很好说话，举手投足间优雅又温柔，甚至很善于挑起话题和聆听。

风雪忍不住大着胆子问：“A神，咱们以后真的要一起打比赛啦？她们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谣传呢。”

秦昭一双含着露水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温声道：“虽然还在沟通，但也差不多吧。”

风雪被她看得都害羞了：“天呐，我真不是在做梦啊，我是看着你的比赛长大的诶！”

她刚说完，就被离泊拿胳膊肘狠狠戳了一下，往后排使了个眼色。风雪立刻收敛了起来，去看赵卿之的脸色。

秦昭的笑容淡了些，似乎也想往后看一眼，但转到半路，不知道怎么又停下了。

那卡顿其实十分微小，好像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紧接着十分自然地转过头笑道：“这话卿之以前也说过来着。”

赵卿之没有唱大戏的兴趣，也不想做什么样子，阖着的眼微微睁开一条缝，抬高帽檐不客气道：“装什么？”

秦昭一愣，本来以为人多，赵卿之最多不理人，没想到她会直接当众拉脸，顿时觉得脸热，尴尬的气氛一下子蔓延开来。

大家都被这句话吓到了，想到网传她俩的恩怨，再看赵卿之的态度，明白她是不想息事宁人了。

Lila刚到中国来不久，也是今年才接手ZOE相关的工作的，对赛区里的事只知道些皮毛，她从没见过赵卿之这种压着火的样子，忍不住拽了拽赵卿之的袖子，小声道：“卿之，没事吧？”

赵卿之一直对人不对事，对无关的人她也不好发脾气，舔了舔后槽牙，冲Lila摇了摇头：“累了，睡会儿。”

“是、是啊，”风雪赶紧道：“大家今天拍摄都辛苦了，要抓眯的眯一下吧，一会就到馆子了。”

车里一下子没声音了，只剩空调运作的嗡嗡声，赵卿之原地坐了一会儿，压着帽檐抬眼看自己前面那个人的背影，不怎么的，仅仅是个背影，她都觉得对方好像十分难过。

其实那句话说完她就后悔了，明明秦昭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态度，自己反倒先急了，那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自己还在乎吗？

对方都没事人一样，自己倒是先破防了。

可是真让她堆砌笑脸去跟秦昭说一些有的没的的寒暄话，她也做不到。

赵卿之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跟秦昭相逢该是个什么场景。

如果放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故人重逢应该是在某个咖啡店，某个有格调的街角，可能下着薄薄的小雨，或者下着雪，双方都正好打扮了，在某个正好的时间视线相撞，然后由一方开口，说一句“好久不见”。

但事实是赵卿之根本没法体面地面对对方，没法心平气和，更别提说一句好久不见了，甚至到现在，她一颗心还在咚咚狂跳。

秦昭为什么能这么泰然自若？

赵卿之恨得牙根痒痒，却不愿意输一头，到了地方下了车也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好像在车上甩脸子的不是她。

大家在包厢里坐下，陈璇下意识把菜单先递给赵卿之，赵卿之拿着那菜单往下一压，递到秦昭面前，淡淡道：“秦老师点吧。”

一句秦老师，听得秦昭几乎肝胆俱裂。

她微微笑了笑，涂着裸色指甲油的细长手指接过菜单，点了几道家常菜，细心地询问了大家的口味，然后轻声对服务生道：“菜里都不要放蒜。”

又装模作样。赵卿之咬着后槽牙想。

饭桌上气氛实在是太奇怪了，风雪和离泊对视一眼，同时庆幸苏姗晚上约了品牌方直播先回去了，不然这一点即燃的氛围，指不定哪句话就给炸了。

Lila有心想调和气氛，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来之前就听说这家店有专门的调酒师呢，大家不想尝点鸡尾酒吗？”

风雪立刻附和：“对啊对啊，上来的时候就看见底下花里胡哨的调酒台了，来都来了喝点呗，反正离深渊开赛还好久呢，经理你说呢？”

陈璇瞄了她一眼，看见她跟离泊两个人冲自己疯狂眨眼，快眨成抽筋了：“……可以，别喝太多。”

陈璇叫了服务生拿酒水单子来，风雪趁机跟离泊发消息。

风雪：【我有一计（举手）】

离泊：【爱卿说来听听】

风雪：【据我看小说多年的经验，这俩人绝对有问题，并且据我的经验，这种临门一脚的气氛，酒绝对是个好东西】

离泊：【你的意思是……】

风雪：【（邪笑）一不做二不休，灌醉她们！只要醉了一个，把话说出来了，包没事的】

离泊：【卿之的酒量你了解吗？】

风雪：【……不了解，不过咱们一对二，怕什么？】

离泊：【我觉得你的建议很有建设性，酒壮狗胆，就算赵卿之骂一顿街，也比憋在心里发闷火强】

风雪：【（击掌）】

离泊：【（击掌）】

两个人同时放下手机，笑眯眯地接过传来的酒水单，点了一溜马天尼。

半小时后，赵卿之面色如常地端起第六杯，看了看风雪，皱眉道：“……你喝多了？”

风雪眼前两个赵卿之来来回回地晃，摇了摇离泊的胳膊，惊奇道：“她会分身术诶。”

离泊早已睡得不省人事了。

Lila掩唇一笑：“你们队员真是可爱，我真是后悔没早点来国内了。”

赵卿之看着那俩心思藏在脸上的傻帽，默默翻了个白眼，拿起酒杯跟Lila轻轻碰了一下，哂道：“现在也不晚。”

说完，赵卿之细微地挪动了一下坐姿，以一个不明显的角度拿余光去看秦昭。

陈璇侧着头在跟秦昭商量转合同的细节，秦昭也喝了不少，除了脸有点红，看上去也没事。她现在为人处世真是不一样了，听人说话的时候很专注，偶尔回一两句也恰当得体，跟陈璇的整个交流过程都让人如沐春风，偶尔笑起来，漂亮又真诚，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秦昭居然会冲人笑了。

赵卿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既觉得快意，又堵得慌，只好一口闷了手里的酒，起身去卫生间。

秦昭余光看到了，脸上的笑意顿了顿，紧接着又勾着嘴角回道：“嗯，在国外这几年也是休息，现在休息得差不多了，还是想回到这一行来。”

陈璇点点头，忽然想起另一茬：“那你现在住在哪？赶紧搬到基地来吧，正好我们这还有空房间。”

秦昭：“不着急，我就在不远的酒店里，等过两天合同落实彻底了再过去也不迟。”

陈璇还是点点头，忽而也有些感慨，也觉得秦昭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过了一会，秦昭打了个招呼，也准备去卫生间。

她没遇到赵卿之，就顺着餐馆的走廊溜达，本来是想透透气，结果在二楼扶手那边看见赵卿之在一楼调酒台那，轻车熟路地冲调酒师打了个响指，点了一杯孤岛，酒底是百利甜——她还是喜欢喝甜的。

不知道那个纹了一胳膊花的女调酒师说了什么，赵卿之居然弯着眼睛笑了，还凑过去托着腮回了一句，看起来有点轻佻，但很知道分寸。

赵卿之是最会笑的，这大概是天生技能，她笑的时候最好看，像把所有星星都装在眼睛里，看得秦昭几乎眼热。

紧接着服务生把账单拿过来，赵卿之付了账，把酒一饮而尽，冲调酒师点头笑了一下，转身上楼来了。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秦昭指甲死死掐着栏杆，紧急措了辞，然后听见脚步声走到自己身边停下了。

没等她说话，赵卿之把手也搭在栏杆上：“呦，秦老师也来吹风啊。”

秦昭抬起眼皮，忽然发觉赵卿之已经比她还要高一点了。

以前住在自己身边，其实是没办法察觉到赵卿之在长个子的，只能从越来越短的裤腿知道这个人在长高，现在一别三年，才发现原来成长这么令人心惊。

赵卿之小时候是有婴儿肥的，给她优美的骨相渡着一层柔光，怎么看怎么盎然。然而几年下来，二十郎当岁后，终于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严丝合缝地贴在骨头上，和当初那个会哄人笑的女孩已经相差甚远了。

不，她还是会哄人笑，只不过哄的不是自己而已。秦昭想起Lila，还有楼下那个调酒师，不由得垂了垂眼皮。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秦昭忍不住喊了一声：“……卿之。”

赵卿之几乎立刻眼眶就红了，但她控制得很好，看起来就像只是喝酒上了脸，也不等秦昭再说什么，哂笑一声打断了：“我知道你马上要到俱乐部来了，有些话不得不提前说一说。”

“我这个人是很记仇，过去的事也不想听什么苦衷，既没有修复关系的念头，也不会专门为难你，以后大家各司其职，说不定等过个几年，还能做朋友。”

“作为队长，我会对战队里的所有人负责，你既然做教练，我也会配合。今天在车上是我不好，没压住脾气，以后不会这样了，你放心就行。”

秦昭皱了皱眉，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赵卿之看着那张阔别已久却一点都没改变的脸，话说出口有一种自残一样的快感：“秦昭，以前的事我放不下，但也不想深究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好好过你该过的日子吧。”

说完，赵卿之看见秦昭的手死死抠着栏杆，她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你放心，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时光果然能改变一切，短短三年，赵卿之能从籍籍无名的小选手打成赛区TOP，而荣耀万丈不可一世的Artist，居然也会笑着跟人说软话了。

赵卿之面上微笑，心里却像被刀子捅了一样，十分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