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会的风波,随着金晶太子悻悻收回言论而暂告段落。
沈清弦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绝对的实力捍卫了自身与长公主的尊严。
原本一些因乌孙太子热烈追求而起的流言蜚语,也悄然平息了下去。
公主府的氛围也与往日截然不同。
静心苑不再是冰冷的禁区,反而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家”。
府中下人们最是敏锐,清晨洒扫时,远远望见苑中透出的融融暖光,听见偶尔飘出的低柔笑语,彼此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殿下和驸马爷,总算……”
管事嬷嬷嘴边噙着笑,话未说完,旁边的小丫头已机灵地接上:
“总算像画本子里说的神仙眷侣了!
今早采露珠时,还瞧见驸马爷在窗边给殿下簪花呢!”
语气里满是欣羡。
这温馨的转变,无声地浸润着整座府邸。
这日清晨,萧华棠醒得比沈清弦早些。
她侧卧着,以手支颐,借着透过纱帐的朦胧天光,细细描摹身边人的睡颜。
褪去了白日里的冷峻与防备,沉睡中的沈清弦眉宇舒展,长睫如蝶翼般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粉。
墨色的长发铺散在枕上,几缕调皮地搭在她光洁的额前,柔和了那份过于硬朗的轮廓,显露出一种毫无防备、纯净的美。
萧华棠看得心头发软,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晨起的微凉,极缓地拂开那几缕碍事的发丝。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生怕惊醒了她指尖下的沉眠。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那份细腻的温度,让沈清弦眼睫剧烈一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眸子像蒙着一层薄雾,带着孩童般的懵懂,在对上萧华棠近在咫尺、含笑凝视的视线时,那层薄雾瞬间被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窥见柔软本相的窘迫和瞬间的清亮。
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拉开一点距离,肩头却被一只带着不容抗拒暖意的手轻轻按住了。
“别动。”萧华棠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慵懒,像含着蜜糖,尾音微微拖长,却又带着独属于她的娇蛮命令感。
她翻身坐起,滑落的丝被勾勒出优美的肩颈线条。
她随意披上一件月白色的外袍,赤足踩在光滑冰凉的地板上。
她走到梳妆台前,纤细的手指在那琳琅满目的妆匣中逡巡片刻,最终拿起了那柄两人都熟悉的螺钿玳瑁梳,又挑了一盒颜色最为自然的青黛。
沈清弦看着她手中的东西,尤其是那盒小小的青黛,微微一怔,困意彻底消散:“棠棠,这是……”
她的声音还有些初醒的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今日无事,”萧华棠走回床边,俯身凑近,笑吟吟地将梳子和青黛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的眼中闪烁着狡黠而跃跃欲试的光芒,像是找到了新奇有趣的玩具,“我为你画眉,可好?”
画眉?
沈清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二十多年来,她在边关的风沙里淬炼,在军营的号角中起身,晨起的仪容打理向来是刻在骨子里的简单与迅捷。
一向是冷水净面,束发挽髻,片刻即成。
画眉这等属于深闺女子、讲究细致温存的活计,于她而言,陌生得如同异域的风景,甚至隐隐觉得……有些不合她“沈将军”的身份。
“我……自己来便好。”她低声说道,试图维持一点惯常的“体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
一抹不易察觉的粉色悄然爬上耳廓,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明晰。
“你自己来?”萧华棠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她索性屈膝半跪在柔软的床榻边缘,身体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为零。
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沈清弦的,带着她独特馨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拂过沈清弦的脸颊和唇瓣。
“你怕是连眉黛盒子怎么开都未必清楚吧?嗯?我的‘将军’大人。”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将最后两个带着调侃意味的称呼念得婉转又亲昵。
沈清弦呼吸一窒,完全被拉入了她气息笼罩的范围,那句反驳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她的确不会,甚至连青黛长什么样都只在别人脸上见过。
被这样直白地戳穿,那份窘迫感更深了,耳根的粉色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见她这副难得的无言以对、默认的姿态,萧华棠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抬起沈清弦线条流畅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脸,与自己对视。
“乖,别动。”她柔声命令,声音低得像情人间的呢喃。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但那触感落在肌肤上却异常清晰。
沈清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瞬,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她被迫迎上萧华棠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明媚的眼眸此刻盛满了专注,清澈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有些无措的面容。
萧华棠温热的呼吸持续不断地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清雅的兰麝香气,让她心跳如擂鼓,咚咚作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这过于亲昵的空气。
萧华棠执起那支细长的青黛笔,动作虽因初次而为显得有些生涩,神情却专注得如同在处理朝堂奏章,又像是在描绘绝世丹青。
她微微蹙起纤秀的眉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沈清弦原本就生得极好的眉形,一笔,又一笔,细细地描摹、填补。
青黛的粉末沾染上眉梢,带来细微的痒意。
距离实在太近了。
沈清弦能清晰地数清她卷翘如小扇的睫毛,能看清她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几乎透明的细小绒毛,能感受到她因为全神贯注而微微抿起的色泽饱满的红唇。
一种带着强烈私密感的亲密与旖旎气氛,如同春日里悄然攀升的温度,在静谧的室内无声无息地流淌、发酵。
沈清弦只觉得口干舌燥,脸颊上的热度持续攀升,握着锦被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泄露着她内心的波澜。
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份细致又磨人的温柔,目光无处安放,最终只能落在萧华棠微微颤动、如同蝶翼的眼睫上。
窗外,有早起的小侍女端着盥洗的温水轻手轻脚地走近寝殿门口,透过半开的雕花门缝隙,恰好瞥见这亲昵得如同画卷的一幕:
长公主殿下正半跪在床边,无比专注地俯身,为仰卧在锦褥间的驸马爷描画眉宇。
驸马爷平日冷峻的面容此刻竟带着一丝罕见的温顺和……羞涩?
小侍女瞬间瞪大了双眼,脸颊飞红,慌忙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退开几步。
她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打扰,心头却像揣了只小鹿般砰砰直跳。
“老天……”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满眼都是艳羡和激动。
“好了。”也许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萧华棠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青黛笔。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她稍稍退开一点距离,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下巴,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采,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瞧瞧。”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小的炫耀。
她拿过一旁案几上的菱花铜镜,递到沈清弦面前。
镜中的人,眉形已被精心修饰勾勒过,比往日更加清晰、流畅而英秀。
黛色浓淡相宜,既没有掩盖她眉宇间天生的英气,又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风流雅致。
依旧是那张线条冷峻、棱角分明的脸,却因眉梢这点细微的改变,衬得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愈发深邃明亮,流转间光华内蕴。
“我的手艺如何?”萧华棠凑近镜面,与镜中的沈清弦目光相交。
她略带得意地问,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像个急于得到夸奖的孩子,全然不见平日里的雍容威仪。
沈清弦的目光在镜中清晰的影像,和自己身边这张笑靥如花的容颜之间来回流转。
镜中那个眉目被精心妆点过的人,既熟悉又带着一丝陌生的温柔感。
心中那片被铁血和风霜占据的荒原,被这带着体温的温柔浇灌、融化,一股暖流汹涌而出,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
她唇角的线条几不可查地柔和下来,牵动出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甚至染上了她素来清冷的眼底。
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很好。”
仿佛觉得不够,她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笨拙的坦诚:“比我自己……弄得好。”
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拿着那纤细的眉笔对着镜子描摹的样子。
萧华棠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明媚得几乎要灼伤人眼,比窗外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夺目。
她放下铜镜,毫无预兆地再次倾身向前。
她的目标明确,要在那刚刚被自己亲手描绘得英秀完美的眉心之间,轻轻印下一个吻。
“啵。”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沈清弦脑海中炸开。
“那是自然。”萧华棠退开些许,指尖带着一丝调皮,轻轻点了点沈清弦瞬间变得绯红的脸颊。
她的语气娇憨,却又带着满满的占有欲:“我的驸马,自然要由我来打扮。”
那“我的”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沈清弦只觉得被她亲吻过的那一小块肌肤,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那热度迅速蔓延至整个脸颊乃至耳后。
刚平复没多久的心跳再次疯狂擂动,几乎要冲出胸腔。
她被这直白又亲昵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垂下浓密的眼睫,遮掩住眸中翻涌的情绪,不敢再与那双过于灼热明亮的眼睛对视。
心底深处,那浓郁的甜渗透出来,缠绕着心尖,带来一种陌生却令人沉溺的慌乱与喜悦。
原来,被一个人如此珍重地捧在手心,如此细致地描摹装扮,被如此坦荡地宣示主权,是这般让人心尖发颤、手足无措又甘之如饴的滋味。
萧华棠彻底爱上了为她妆扮的游戏,眉眼间尽是兴致勃勃的光彩。
画完眉,她并未停手,反而站起身,步履轻快地再次走向那华美的妆奁。
她打开镶嵌着珠贝的盖子,在一堆璀璨夺目的金银玉饰中仔细挑选,比划着。
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在那向来只绾着最简单发髻的墨发上,增添一点既符合她气质又不显突兀的点缀。
“这支白玉簪如何?清雅……还是这支青金石步摇?衬你眼瞳的颜色……”
她拿起一支又一支,对着光线仔细瞧着,又回头征询沈清弦的意见,碎碎念着,眼眸亮晶晶的,满是认真的探索欲。
沈清弦安静地坐在床边,晨光透过窗棂,她看着萧华棠在妆奁前忙碌的窈窕背影。
看着她因为专注挑选而微微晃动的云鬓和步摇流苏,看着她偶尔回眸时带着询问和期盼的、亮如星辰的眼眸……
那份因亲吻而起的慌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踏实而温暖的幸福感。
如同冬日里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暖洋洋的,从指尖一直熨帖到心房,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包裹其中。
她不再觉得别扭,也不再试图抗拒这陌生的闺阁情趣。
她只是放松了紧绷的脊背,顺从地坐在那里。
任由她的公主,用这种带着浓浓爱意的方式,固执而又温柔地,一点点将属于“沈清月”的影子,融入“沈清弦”的生命肌理里。
窗外,鸟鸣啾啾,清脆悦耳,阳光透过薄纱,筛下满室跃动的金尘。
室内,眉笔青黛的微香尚未散尽,温情缱绻,流淌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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