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声是从身后传来的,虽然很轻微,但是有修为的人六觉敏锐,两人循声一同回头,看到了两名少女站在他们身后。
这两名少女容貌秀丽,一个穿着绛紫色烟罗衫,一个身着莲青色望仙裙,后者正神色发怔地看着他们,她的脚前,是一根断成两截的玉簪,想来这就是方才碎裂声的源头。
通白薇眨了眨眼睛,她认出了这个青裙少女,正是上回在东斋禅房内揪她花叶的女子。
看到少女直勾勾的目光,通白薇心中不悦,没来由地生起了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青裙少女目光复杂,先是打量了一下通白薇,继而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浮笙,牵强地扯出一丝笑容:“你不是说......不会还俗的吗?”
浮笙蹙眉,神色冷淡下来,正欲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腰间一紧。他微微一愣,低下头看向通白薇,只见她搂紧了他的腰身。
“大师不要同她说话!”小莲妖箍着他的腰身,扬起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模样看起来像极了她平日里护零嘴的时候。
然而今日这副模样护的竟是他,浮笙莞尔,唇角忍不出勾起一个浅笑。
抚了抚她的脑袋,宠溺道:“好,我不与她说话。”
紫衫少女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
“司玉,不过是一个负心僧人,别看了,我们走!”说罢,她拉起司玉的手。
司玉却像是丢了魂似的立在原地,嘴里喃喃道:“你竟然笑了......你竟然为了这个女子笑了。”
大师不过是笑一笑,有什么好奇怪的。
通白薇一脸莫名地瞅了一眼司玉,又仰起头,浮笙此时也在垂眸看她,漆黑的眼睛在对上她的目光之后,又涌入了欲.望。
这时,紫衫少女突然说话了。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这女子十分古怪,原来是妖,难怪看起来邪乎得很。”紫衫少女说着,眉宇间浮起了一丝戾气。
司玉闻声诧异地看向她,惊魂未定:“宣羽,你说她是妖?”
名唤宣羽的紫衫少女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块铜镜,那铜镜背面是八卦图,正面散发着异光,显然是一个鉴妖的法器。
司玉见状,拧眉望向浮笙,有些悲怆地开口道:“浮笙,即便你不喜欢我,你也不要堕落到与妖为伍啊!”
宣羽嗤笑一声,嘲讽道:“司玉你同他讲什么道理?与妖物厮缠,他也是个妖僧罢了!”
妖怎么了?她除了贪嘴偷懒些,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通白薇的心头火蹭蹭蹭往上烧,怒目瞪向紫衫少女。
忽然,一道剑光闪过,浮笙长臂一揽,将她护在身后,锡杖横在两人身前,挡住了宣羽朝他们刺来的长剑。
剑气被震开,掀动了一旁的草木。
“妖僧,执迷不悟,你竟然用佛法护着一个妖孽?!”宣羽破口大骂,一招未中,又挥剑加大了攻势。
“原来是宣家。”浮笙目光瞥到紫衫少女衣摆的家纹。
宣家乃当今世上闻名的降妖世家,宣家人四处云游,生来就是为了杀妖。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讽意,掌心反转,锡杖随之飞旋,用力地击在了紫衫少女的腹中。
紫衫少女招架不住,跪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宣羽!”司玉连忙扑上去,扶住她的臂膀,眼睛下意识地抬去看眼前的少年僧人。
少年一身雪色长衫,一尘不染,明明是垂立佛莲脚下的善徒,眼神却似冥狱中的修罗,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眼底映出的灯晖更清楚地照亮了那抹嗜血之色。
司玉讶异之际,少年僧人已轻垂下双目,鸦羽似的长睫遮住了满目凉薄。
“你这是要与我宣家为敌!”宣羽厉声道:“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吗?”
“薇薇,我们回去吧。”没有理会她们,他牵起红衣少女的手,两人转身离去。
口吐鲜血的紫衫少女目光狠戾地盯着渐行远去的一僧一妖,司玉默然地扶着她,眼眸微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上中天,看灯的人潮终于散去。
在回宫的路上,马车帘子一掀一合,时不时透进月光。
平日里言笑雀跃的小公主,沉默地看着车内铺着软垫的地板,小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今日十五,司玉出宫之前还满面喜色,说要去河川看灯,许愿得到如意郎君,孰知这从灯会上回来,整个人丢了魂魄一般,甚至一举一动还有些呆滞。
她心下焦急,却又想不出自家小公主不高兴的缘由。
回宫的路途经一片小林,马车碾压过林间的零零散散的碎石子,发出“咯哒”声响。
突然,马车戛然而止。
“何人胆敢拦住车驾!你知道我家主人是什么人吗?”车夫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怎么了?为何停下。”小翠掀起前帘。
司玉也回过头,望向帘外。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碎了一地,两侧暗影交叠的中央,站着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
司玉眯了眯眼睛,夜色太浓,看得不真切,隐约见着是一个黑发雪肤的少年。
少年往前走了几步,秀美的脸暴露在马车灯笼的光晕之下,黑色的头发在暖光下呈现出鸦青色。
他生了一双笑眼,与人对视时眉目间似含着情意,加上他唇角确实含着浅笑。
“檎桑见过殿下。”
对方竟然知道她的身份,司玉面无表情地环顾了四周。
这少年怎么看都不太像刺客。
司玉把目光投向了少年浅笑的脸上,淡漠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不欲再同他纠缠,司玉把脸别向内侧,小翠见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厉声嘱咐车夫:“继续走,他若还站着,就从他身上轧过去。”
一阵清风拂过,车帘上的琅珠被吹得“叮当”作响,少年绵软柔和的声音在清风中有些如梦似幻。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本就已经心烦气躁的司玉,听到这句诗之后毒火攻心,她只身向前,一把掀开帘子,怒视少年。
“本宫再狼狈,也轮不到你来羞辱我!你信不信本宫一声令下,你顷刻就身首异处!”
少年不急不缓地跪了下来,朝她福了福礼。
“殿下无需动怒,正因为檎桑知殿下心中所思,了殿下心中所想,这才口出狂言,望殿下恕罪。”
说罢,他缓缓扣了个头。
“檎桑倾慕殿下已久。”
“殿下所想的,也是檎桑心之所愿。”
“愿倾尽全力,为殿下分忧。”
......
夏季的时候,浮笙经不住通白薇的缠闹,终于同意了让她在东斋后院开了一片小池塘,又把寒潭边的数株芙蕖移到塘中。每晚睡觉都打开后窗,让芙蕖的香气泄入屋内。
到了深秋时节,一池的芙蕖接二连三的凋谢了,与池底的淤泥浑浊在一起,通白薇坐在塘边,支着脑袋看着脚下的枯莲,微微出神。
去年的她也像它们一样,冬季沉眠,夏季怒放。
如今却可以坐在塘边摸鱼戏水。
世间的事情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她将裙摆撩开,一双**没入水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水中穿行的池鱼。
清冽微凉的空气中突然漫开一股浓浓的血气,通白薇一愣,血丝是从禅院前端传来的。
通白薇连忙起身,纵身一跃,翻过东斋院的顶檐,落在了禅房前院。
她乌眸放大,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幕,鸦青色长发的少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暴露在烟衫外的四肢血痕斑驳,似被巨兽尖锐的利爪撕扯过,血肉模糊地往外翻。
“檎桑!”通白薇连忙奔过去,伏在地上摇了摇他的肩膀。
一连唤了好多声,少年的身体才有了动静,睁开眼睛回过头看向她。
“白薇......姐姐。”少年眼眸有些涣散,强行挤出了一抹微笑。
见他醒了,通白薇扶起了他,皱眉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少年鸦青色的眼睫一瞬间湿润了,翡翠石一样的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她。
通过他的细说,通白薇这才知道,檎桑确实如他所言,有一个心仪之人,倾慕多年,辗转反侧,前些日子,趁着十五灯节,他鼓起勇气向心仪已久的人告白。
却不料,对方非旦不接受他的心意,反让自己养的凶兽将他伤成这样。
据檎桑所言,那凶兽至今还在追着他不放,他无可奈何,只能逃来此处寻找她。
通白薇见他如此凄楚的模样,很是心疼。
两人是结伴多年的好友,同样初涉人世,她十分走运地遇到了大师。檎桑却是霉运连连,为情所困不说,还身负重伤。
通白薇把檎桑扶进了东斋院的另一个小屋内,那间小屋比较简陋,所幸还有一张小床可以供人在上面小憩。
檎桑的身量纤瘦,躺在这张小床上倒也适合,通白薇将他安置在了小床上。
......
浮笙背着药篓,往禅院的方向走去。
药篓里装着几株草药,他在之前就算好了日子,这几株草药今日辰时是最好的采集时辰,于是,今日天还未亮,他便上了山。
这段日子,他的经脉通过药草的调理,已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加强入体妖魂的妖力。
但是还不够,离他想要的还远远不够。
他必须要变得更强,强到不受任何威胁,这样才能护住他的芙蕖。
推开院门的一瞬间,浮笙眼眸紧缩。
禅院内的偏房中,一身鸦青色的少年倚靠在床上,红衣少女正坐在床边,背对着房门口,动作轻柔地喂他喝着水。
依稀可以感觉到他们交谈甚欢。
翻涌的怒意侵蚀内心,眼尾微微发热。
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
碍眼,太碍眼了。
撕碎他吧,撕碎他就没人能勾引他的芙蕖了。
红衣少女回过头,乌黑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时,唇角轻扬,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大师,你回来啦?”
紧攥着佛珠的手松开,那些即将燃尽理智的杀意,一瞬间被眼前的笑靥摧毁得溃不成军。
化成了细细密密的酸楚与晦涩。
身后半躺在床上的少年,也对他微微一笑:“见过容寂师父。”
少年墨绿色的眼眸笑得弯了起来,这样的笑容,是他所没有的。
“我身负重伤,要叨扰容寂师父一阵子了,小师父慈悲为怀,应当不会赶我走吧?”
浮笙没有回答他的话,一脸漠然地别过脸,转身走进了正央的禅房。
檎桑面露愧色:“姐姐,容寂师父看起来很不爽快。我是不是让姐姐为难了?要不然,我还是离开吧。”
“别胡思乱想。”
通白薇毫不客气地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动作手势还有几分浮笙寻常的感觉。
“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就安心住下。”
“大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断不会苛难于你的。”
檎桑温和乖巧地点点头,眉目舒朗,含笑的神情在听到她后一句话时,有片刻僵硬,很快又恢复了寻常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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