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白薇仰起头。
迎着日光，她看到了一个笑意盈盈的美貌少年站在她跟前。
少年穿着一身苍绿色及膝烟衫，双腿没入寒潭之中，他生了一双漂亮的笑眼，眉眼弯弯，笑得非常温和，头发和瞳色均是很深的鸦青色，绿得发黑。
通白薇愣愣地注视了他片刻之后，忍不住启唇。
“檎桑？”
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少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往前走了几步。
“好高兴啊，姐姐唤了我的名字。还以为白薇姐姐化形了数月，就将我忘了呢。”
话音刚落，脸颊立马就被通白薇掐住了，檎桑浓绿的眼眸微微错愕，转瞬又浮起了更加温和的笑意。
“真的是你啊？！怎么会忘了你呢，小耘桑，想不到你也化形了，你这皮囊不错嘛。”
通白薇松开了手，檎桑的皮肤很细腻，立马浮现出了两道浅浅的红痕。
檎桑抿唇，牵起了两个小梨涡，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白薇姐姐的皮囊更加好看。不仅仅是皮囊，在檎桑心里，白薇姐姐无论怎么样都好看......”
“真的吗？”通白薇反问了一句。
他扬起脸，正要肯定地应声，突然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白发苍苍面部脓疮的老女人，老女人对他龇牙咧嘴的一笑。
他神色一愣，未反应过来。
通白薇已经破功现出了原形，笑得前翻后仰。
“哈哈哈哈，太可惜了，你没能看到你自己的表情，哈哈哈哈哈。”
“姐姐总爱戏弄我呢。”檎桑摇首，笑着低叹一声。
“不过，我愿意让姐姐戏弄，能博姐姐一笑，檎桑心中，甚感满足。”
少年翡翠绿的眼眸里蕴着微光。
“不知道当初的约定，姐姐还记得吗？”
约定？哪一个约定？是一起逛青楼？还是一起抢钱庄？通白薇努力思索了一下。
檎桑见她陷入沉思，嗓音低柔地提醒道：“我们的婚约。”说罢，小脸微微泛红。
通白薇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两人口头上订下的婚约。
那种话......她只是当作一个玩笑罢了。
虽然之前有一次盛京街坊用来挤怼过浮笙，但那次更多的原因是与大师拌嘴惯了，一时管不住嘴上的胜负欲，随口说说。
眼下他正儿八经地拿来过问，倒让她一时间语塞。
檎桑还在等她的答复，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倒叫通白薇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她觉得自己此时很像话本中常写的那种翻脸无情的骗情女子。
“檎桑，对不住，我已有了心悦之人。”通白薇略微尴尬地说。
檎桑看起来丝毫不吃惊，漾着微光的绿眸温和沉静，沉默片刻之后，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软软的浅笑。
“是那个容貌俊美的小师父吧。”
虽是问句，语气之间未有疑问。
通白薇点点头，又有些迟疑地回问了一句：“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每回摸鱼玩耍，都是自己来的，不记得有与大师结伴来过这附近。
檎桑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眼中有些许落寞之意，并未回答她的话。
再次抬起脸时，他神情舒朗地柔声道：“其实，方才只是为了试探姐姐是否心有所属罢了，檎桑心仪的对象，另有他人。”
通白薇好笑地看着他：“好啊你，臭小子，居然学会戏弄你白薇姐姐了。”
“既然白薇姐姐有了心仪之人，那祝白薇姐姐与他终成眷属。”檎桑抿唇，语气诚挚地说。
“檎桑，谢谢你啦。”通白薇莞尔。
咀嚼了一下他的话，又觉得唇齿苦涩，有些失落地半阖下眼。
终成眷属么......
大师对她虽是照拂有加，然而这种照拂无关风月，更像是助她消除业障。
又怎么谈得上终成眷属呢。
“姐姐怎么了？”
通白薇醒过神，少年澄净软和的眼中带有忧色。
她笑了笑，正欲说话。
两人的身旁一道清冽似寒潭的声音闯入了这个话茬，截断了她的音。
“薇薇，他是谁？”
听到熟悉的嗓音，通白薇一愣，飞快地转头。
看到了站在岸边遥遥望着他们的浮笙，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僧袍，袍外披着灰色银纹袈裟。伫立岸边，静若处子。
话虽是对她说的，他的眸光却越过她看向身后，那双桃花形状的眼眸凝上了寒冰，瞳孔微微放大，眼中闪过嗜血的杀意。
他这样的目光让通白薇心惊肉跳。
“大师。”她横迈了一步，下意识地将檎桑挡在身后，语气诚恳地说：“他并非坏妖。”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浮笙眼眸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中清晰可见地呈现出痛楚。
“你竟然将他护在身后？”他语气低沉地开口，嗓音哑了几分：“你是要为了他，与我对抗？”
“白薇姐姐。”檎桑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是檎桑让姐姐为难了吗？”身后的少年嗓音绵软，有些卑微地说：“若要姐姐为难，檎桑情愿一死，姐姐站远些吧，不要护着我了。”
浮笙的眼眸因他这番话变得更加寒冷，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杀意。
“别胡说！”通白薇冷声喝止了他。
两人之间有多年的好友情谊，她怎么会弃他不顾。
更何况大师曾说过，他的锡杖，只除祸害人间的恶妖。檎桑的性情纯善，他不应该死在大师的手中。
“大师，白薇不会与你对立。”
通白薇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往岸边浮笙的方向走去。
“他是我多年的好友，今日刚刚修成化形，并非什么邪妖，求求你放过他。”
上了岸，通白薇扑在了他怀中，环臂搂住了他。
芙蕖的淡香与檀香杂糅在一起，怀中的柔软包裹住了他的戾气，少年僧人的面色微微得到缓和。
一只手覆在她的后脑上，他垂眸低声问道：“你多年的好友？怎么未听你提起过。”
通白薇连忙仰起脸，语气急切地说：“提起过的提起过的！就是上回同大师说过的耘桑树。”
浮笙的面色蓦然变得苍白。
“原来......他就是那耘桑树。”
他就是那与通白薇有婚约的妖。
“大师？”通白薇愣愣地看着浮笙，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中浮现出了更加浓烈的杀意。
就当她以为要酿成悲剧的时候，浮笙突然启唇，神情僵硬。
“是我误会了。既是你的好友，我不会伤害于他。”
他轻阖上眼皮，敛去眼中的风暴。
通白薇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沉了下去，她吁出了一口气。
如释重负之后，她总算转身面向檎桑，微笑道：“误会理清了，檎桑，你莫要害怕，大师是好人。”
檎桑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潭边的树影之下，树影浓密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绵软温和的嗓音：“檎桑谢谢姐姐鼎力相护。”
“好说好说。”通白薇莞尔，指缝间忽然有五指穿过，掌心被握住，力道极大，像一道扣着关节的枷锁，她回过头。
浮笙神情一派冷寂，面上带着化不开的苍白之态，眼中的情绪却沉淀了下来。
“跟我回去。”
大师不高兴了，通白薇敏锐地察觉到。
“好。”她乖顺地回握住他的手，朝檎桑道了声别。
两人转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檎桑的声音。
“白薇姐姐。”
通白薇脚步一顿，侧过头回望他。
檎桑已经从昏暗的树影下走了出来，清瘦的身体沐浴在日光之下，一身鸦青色的烟衫颜色黑秾得染不上任何光，倒是衬得少年的皮肤白得发亮。
“今日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檎桑来日必定相报。”
......
浮笙牵着她一道回到了东斋禅房。
浮笙走在她前头，两人一前一后迈进屋内。
他步履还算悠然，径直走至纱幔之后，自禅垫而坐下，佛珠在手中，一颗一颗地从指尖转过。
“大师。”敏锐地感觉到他不高兴的通白薇，十分乖巧地拿起一本佛经，屁颠屁颠地凑到他跟前。
“大师要说经吗？白薇今日一定不打盹儿。”
佛珠滑落至衣摆，再滚落在地上。
僧人灰色银纹的袈裟覆在两侧，盖住了身下的烟罗红裙。
“大师......你笑了。”通白薇愣愣地看着把她压在身下的少年。
他这一笑如初雪消融，漆黑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美丽的面容少了几分生冷，平添了几分柔态。
“好看吗？”浮笙握起她的指尖，熨贴在自己脸上。
指尖触碰之处微微发烫，只见眼前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大师......”通白薇怔然。
“怎么？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笑么？”
浮笙语调森然地说：“还是说，你对我已经看腻了？我这张寡情无味的脸到底还是比不上你那耘桑。”说出后一句时，他眸光转暗，笑不达眼底。
“那倒没有，大师笑起来很好看，只是......”
只是这是大师会关心的事情吗？大师何时变得这么在意自己的容貌了？
浮笙另一只手抚上她纤细的脖颈，微微垂首看着她：“那你说，我好看还是那耘桑树好看？”
“自然是大师好看。”通白薇由心说道。
她的话让少年眼中的冷意一扫而尽，桃花眸中又沐上了春风，可以看出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
盛京城内华灯阑珊，四周的灯火落在了红衣少女的脸上，一张笑容明媚的小脸在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像一只破笼而出的雀鸟，兴奋地穿过喧闹的盛京街道。
少年僧人紧跟在她身后，一双瓣状黑眸痴痴地黏在她身上，怎么看都看不腻，他甚至不舍得眨眼，仿佛似乎一眨眼，眼前的少女就会走丢。
今日正值民间的中秋节，浮笙从诵经道场回来了之后，破天荒地提出要带她去城内看灯。
通白薇一听闻可以出去玩，自然兴奋不已，二人便一起启程，来到盛京城内时，已是暮色渐浓。
“大师，我想要那个灯！”通白薇指了指灯摊子上挂着的一盏兔子灯，扭头看向浮笙。
这一看她又微微发怔。
灯下的少年面容静谧，皮肤皙白似玉，一头鸦羽青丝披在后肩。
她看过话本中形容的美人，自古美人，或美在皮，或美于骨。
然而，浮笙的美，却是由骨相至皮囊都令她沉醉。
浮笙买下了兔子灯之后，又顺便买了两盏河灯。
将兔子灯递给了她，他抿唇笑道：“走吧，我带你去放河灯。”
晚间的河上烟雾袅袅，轻舟画舫泛水而游，今日放河灯的人很多，河川边聚集了许多人，闺阁少女嬉笑打闹，青葱少年结伴同游。
上一次来盛京城，虽然热闹，却没有今日这么热闹，通白薇一双黑眸东顾西盼，已然被这喧嚣景象勾住了。
一旁几个少年公子聚在一块儿吟诗作画，在清风明月之下，甚是风雅。通白薇正想看看他们作了些什么画，一只玉手横伸过来，覆在她的眼前。
耳旁传来浮笙略微发凉的声音：“薇薇看他们做什么？”
一声“薇薇”叫得极其亲昵，仿佛是在试图掩盖住语调中的幽怨与酸意。
浮笙放开了覆在她眼前的手，又顺势将她搂入怀中，语气略微转善：“薇薇若想看画，回去以后，我画给你看，你想看什么，我便画什么，不要看其他人。”
通白薇正想答“好”，一声细微的碎裂之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给各位小姐姐忠告，将来报志愿不要报微软工程专业。（生无可恋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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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菡萏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