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霖闷闷不乐地双手撑着头趴在床榻上神游,指尖无力地垂落,悬在空中,随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耷拉下眼皮来一言不发。
他将珺媞的话缓缓复述给重芜仙君听后,愈发难过。
“玉霖。”
“嗯?”玉霖呆愣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重芜仙君。
重芜仙君伸出手来微微挑起他的下巴,然后用一只手指轻轻拭去他不知何时晕出在眼角的细微泪痕。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命数,别再哭了。”
玉霖不知自己竟在神游间不自觉落了泪。面对与自己师尊一样的脸,他别扭地转过头去,转移了话题,“……你打算如何支走裴沙?”
重芜仙君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就同他说……祭司托我传话,让他祭祀当日去监督采办之后庆祝的物品。祭祀有国王与祭司坐镇,定然也不会出错。”
果不其然,裴沙王子不疑有他,欣然答应了。
他欢喜道:“祭司真的这么说?”而后喃喃自语,“看来祭祀真是有十成的把握了……”
重芜仙君见他兴奋至此,无奈地问道:“你去不去?”
“我去!”
裴沙王子答应得爽快,也不问为何采办不能提前,非要挑在祭祀当日。重芜仙君默默将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咽了下去。
……
“祭司大人。”侍女将珺媞带到祭司那,便退了出去。
珺媞顿了半晌,才移步上前。
房中有两个人正在交谈,见她进门,便倏然止了声。
坐在主座的国王一脸淡然,已然等她多时了。他朝着珺媞勾了勾手,“过来。”
珺媞敛了眉,低垂着头装作乖巧地走至他跟前。
国王轻笑一声,钳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的脸庞,“你当真这般乖顺么……”
“我安在山中的机关被人破坏之事,你可知?”
国王的脸上多了几分狠戾。如今只一丝情绪波动,他便表现得仿佛要杀人饮血。
但他以前不是这样。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然……也教不出裴沙这般天真的孩子。
珺媞轻轻摇了摇头,“……不知。”
祭司在旁“噗嗤”轻笑了一声,一双紫眸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好似对她的话表示质疑。
国王捏着她下巴的手收紧了些,恶狠狠地说:“还有四天,你最好别耍什么小心思。”
一阵剧痛从下巴处传来,骨头都发出咯吱的声音。她被捏得生疼,这些日子积攒的情绪终于隐忍到了极点。
珺媞忍痛抬头,眼神里泛着狠厉的冷意,一字一句问道:“祭司族统共就这些人,你敢全、杀、了、么?”
齐南国历来最是在意天意,一向以祭司为尊,国王再向着歪门邪道,骨子里也当是有敬畏之心的。
她却不知国王已被荼毒至此。
国王对着她呵呵一笑,语气低沉又阴狠,像地狱中爬来的蛇,“我连天的寿命都敢收……还怕你们这几条命么?”
珺媞咬牙切齿,猛地往后一退挣脱他的束缚,别过头吐出一口血沫,“你会遭报应的!”
国王慢条斯理地回道:“与其咒我遭报应,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珺媞气得浑身颤抖,紧紧握着拳,像要把他生吞活剥,却又无能为力,最终卸了力气,闭上了眼。
国王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斜睨着祭司。
“将她关起来。”
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祭祀之日。
那日阴阴刮着大风,珺媞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一头秀发随风飘荡。
近百步的石阶向着祭台连去,高耸入云。高远的祭台上铺就着齐整的石砖,在阳光下微微反射着微光。
入口两侧站着两排侍卫,目不斜视地守在门口。祭祀之事对外有所传闻,却做得隐秘,并不将具体事宜告知他人。
重芜仙君眼见着时辰到了,看了一眼左侧的国王与祭司,走上前去,从祭司手中接过写着祭文的绸缎。
绸缎的字体娟秀——应当是珺媞的手笔。
传统的祭品已然准备妥当,已提前安放在祭台中央。而珺媞只需捧着祭文绸缎,一面念一面走——最后投入祭坛。
但说来简单,祭坛阶上却布满了细小银刺。一根根细小的银刺在阳光下分明得很。
明明是祈福的祭祀,却偏又血腥无比,让人不忍去望。
重芜仙君小声地喊了句,“珺媞。”
珺媞方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她扭过头去对他笑了一笑,“多谢你。”
她看着面前的银刺面不改色。投祭坛乃是大火焚烧,应比这疼好多倍的……
时辰到了,不知哪里传来响钟一声。
“咚——!”
珺媞就着这回荡的钟声,犹豫了一下,抬起脚来往前走去。
银刺寒得刺骨,冰冷的尖锐感直穿脚心,珺媞紧紧地咬着嘴唇不痛呼出声。少顷,嘴唇也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她踉跄却又坚定地一步步往前走,黏腻的鲜血在台阶上缓缓铺开,像一副漂亮繁复的绝美画卷。
她闭了闭眼,开始低声念那繁复的祭文。
她的语气低沉,连带着那祭文都带着一抹神秘的庄重感。可她痛极了,出口的祭文都断断续续。
珺媞眉头紧皱,强撑着让晃荡的身形维持着行进的姿势,汗洇湿了祭祀的衣装,显得她整个人狼狈不堪。
玉霖身子略微僵硬地站在旁边,有些不忍地转过头。
“珺媞!”
这时,远处有人强硬地拨开侍卫的防守,朝祭台处奔来。
裴沙王子冷汗涔涔,话中带着掩不住的慌乱,“珺媞……珺媞你在那上面干什么呀!快下来!”
国王皱了皱眉,走上前去,“喧闹什么!懂不懂规矩!”
裴沙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颠来倒去地反复道:“父王……她怎么在上面?你让她下来,太危险了……”
国王看着裴沙一无所知的样子眯了眯眼,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祭祀开始,没有结束的道理。”
裴沙看着父王的反应睁大了双眼。
祭祀开始……?
裴沙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冰冷的祭坛,怔怔地轻喃道:“要献祭的人是她?!”
如今,他才后知后觉知晓了一切。他看向台阶上几乎要倒下的心上人,暗自咬牙,连拳头都攥得死紧,随后——
他猛地一把推开面前的人,向着祭台跑去!
旁边的人对他的动作始料不及,竟来不及阻止,任由裴沙三两下奔到了台阶旁。
他毫不犹豫地抬脚,竟有迈上台阶去寻她的架势。
可他才迈出第一步,就被身后的人禁锢住了。
裴沙被重芜仙君强硬地按住了肩膀,定在了原地。他看着满地的鲜血与骇人的银刺,声音带着颤抖,不住地喊,“珺媞……”
“裴沙。”
珺媞忍着痛转过身来,面对着裴沙。
她走得有些远了,触碰不到裴沙的脸颊,只能用手指在空中描摹着他的面容。
她缓缓展开一个笑颜,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待到海晏河清,你说过,要带我去外面看看。”
“我带你去……我带你去!你下来吧?”裴沙王子连忙答应,带着希冀地看着她。
珺媞却不答,转过身去。
她好像突然释然了什么,连身子都跟着放松。脚步更加轻快坚定地往祭坛走去。
“珺媞!!”裴沙王子见她决绝的样子,不断挣扎,咬牙对重芜仙君吼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重芜仙君紧紧地拉住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放置他的手中。
冰凉圆润的玉佩让裴沙王子不自觉愣了一下。
他僵硬地抬起被禁锢得不太能活动的手,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去望了一眼玉佩的样子。
重芜仙君适时补充道:“她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你要让她功亏一篑么?”
裴沙王子的眼角挂着泪痕,他怔怔地看着祭台上踉跄的人影,喃喃道:“……这是她的意思么。”
半晌,他紧紧握着玉佩的手垂了下来。
珺媞没有犹豫,只留下一个淡然的背影,逐渐走向天际。
过了不知多久,天空突然“轰隆”一声!明媚的阳光逐渐被一片片乌云覆盖,紧接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下雨了……下雨了!”
“成了成了!”
明明是一片乌黑之象,他们却仿若看见了甘霖,欣喜若狂。
连绵的雨水打落在地上,被几近干裂的土地吸收殆尽。雨水将台阶上被血色浸染的银刺洗刷得透亮,愈来愈浅的血色被雨水带到了裴沙王子脚下。
见状,裴沙王子却没有一丝喜色,他跌坐到地上,眼神空洞地捧起一捧血水,看着其中倒映出的他的面容。
血水愈来愈少,从他的指缝滴尽。
他的眼眶逐渐红了,低声轻诉,“没有她,海晏河清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说要带她出去看看,可现在她连身躯都变作飞灰殆尽。
“轰隆!”
紧接着天起异象,无数雷电蕴含其中,暗黑色的云卷在一起,如毒蛇一般吐着信子。
“呃!”
祭司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脸。手掌覆盖下的蓝色眸子倏然开裂,露出底下朦胧热烈的一团紫。
“滴答。”
他的指缝中不断渗出鲜血,他的紫色眸子如晶体一般破裂开来,小块小块的如晶石一般掉落在地。
他神情癫狂地抓住了国王的袖子,“救我……救我!”
国王瞳孔紧缩,看着他的眼神既有不可思议又有嫌恶,猛地抽回袖子往后退去!
却还是晚了。
一阵电流从他碰到祭司的指尖传来,顺着手臂不断蔓延,不过一瞬,国王的身子就已酥麻一片,不断战栗。
他下意识看向天空,天空隐隐闪着光,似乎在冲着他挑衅。
国王一下子身子一软,半跪了下去,“不是我……不是我!”
“不该伤我,都是他的错,不该伤我……”
他的手指定定地指着祭司的方向,眼神带着无尽的恐惧。
只见祭司的身子不断开裂,已然血肉模糊,他嗬嗬笑了两声,恶狠狠地盯着国王,“我们都逃不掉啊……”
重芜:“你去不去?”
裴沙:“去去去去去去去去!”
重芜:坏了,没想到真是二傻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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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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