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格外清冷，带着天边月色的寒气，入骨的冰霜微寒，刺着皮肤，叶辞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院落里面，面对着远处的镜启。

院落里竹影摇曳，师尊人颇为清瘦，负手站在竹影中，与竹林融为了一起。

叶辞云鼓起勇气上前：“师尊，我到了。”

“坐。”镜启示意了一旁的石桌。

叶辞云后退一步：“我不敢。”

“不敢？”他有些好笑，挑了眉看她：“你可知，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来？”

叶辞云支支吾吾，“因为我……没练好剑，让师尊失望了。”

镜启笑了笑，背对着她，淡然道：“对，我失望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练剑，你的灵根很好，这套剑法你完全可以练得炉火纯青，不要告诉我，你认真修习了。”

叶辞云低头：“我不会。”

“你不是不会，你只是不愿意练习而已，你心中有顾虑，害怕自己表现得太好引来周遭人的猜疑，所以干脆直接不练剑，这样周遭人虽会耻笑你，却不会猜忌你，倒也过得安稳自在。”

“师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偷懒而已。”

镜启似乎有些失望，沉敛了眉目，语气一如既往如泉水般温柔，“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你也并非寄人篱下，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徒弟，没必要这样卑微讨好。我单独找你，就是想和你聊聊。”

“哦，”叶辞云继续跪着。

“你先起来，地上凉。”

叶辞云站起身来，恭敬地站在师尊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害怕，却格外心安。

镜启给她带来的感觉很不一样，他是不同的，不同于大千世界的世俗之人，他如高山般巍峨，却有细水流长般的温柔，他超脱于世，不似凡人，只似真仙。

“你对栾潇是个什么看法？”

叶辞云想了想，还不错，日常里面对她还不错，处处周到，只是她有些害怕与本书男主接触，毕竟以后会一剑捅死她，所以关系并不亲切。

“师兄他，很好。”

“只是这样？”镜启问。

“嗯。师兄，对仙门的人也很好，对我也很周到，是个很好的人。”

镜启说：“辞云，你的那间屋子外面最靠近结界边缘，容易有妖气侵扰，你师兄经常在那里施设结界，防止妖气进入。”

“村庄里面地处阴冷，你住的并不好，所以身体会留下风湿，你师兄日常里面会在你的吃食里面加上一些除湿的药物，防止你半夜被疼醒。”

“你爱吃的东西，你师兄都会为你留着，他对你，不只是一个很好来概括，你可以在日常里，多看看关注一下，你就会发现他对你的关心。”

“我平日里面，都没注意过。”叶辞云低头，心想，没想到陈栾潇还挺牛逼，不愧是男主的配置，果然搞得这么周到。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给你说这些话？”

“不知道。”

“为师，知道你的前世。”

叶辞云一愣，抬头看着镜启仙尊，有些不知所措。

“确实，那样的情况下，我能理解你的那些顾虑，你无法对任何人打开心扉，无论是对栾潇还是…对我，为师心里隐约理解你的境遇，却不知道怎样改变，除了将你留在仙门中一日三餐的养着，竟然别无他法。”

“你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人产生了排斥，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对你，伪装的乖巧听话，内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是你的心结，为师解不开。”

“你才十几岁，今日为师看你练剑时那毫无章法的样子，心中错愕，便去问了你师兄，才知道你平日的处境，作为你的师父，没有给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是我的过错，而想要打开你的心扉，又何其艰难？我竟然不知道如何下手。”

“除了用无足轻重的三言两语告诉你，做不了什么。”

镜启有些懊悔，有些扰心，自己光是关注修行了，对自己的徒弟，却知之甚少。

“那些外人的言语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师兄是真心对你好的，你只要日常里注意着，都能发现，而我收你为徒，不是为了把你控制在仙门，教习你剑术也不是为了测验你的灵根来做防范，我只是……希望你能自保。”

“师父……”叶辞云想要解释，她其实不喜欢仙门中的任何人，但是师兄，还有师尊，至少她并不厌恶。

但出口，却不知道怎样说。

“师父，我……其实已经过的很好了，有饭吃，有房子住，不用挨饿受冻。”叶辞云拧巴出口。

“但这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该有的，你没必要活得这样小心翼翼，也不需要如此寄人篱下讨人欢心。”

镜启转身走到叶辞云面前，他高她一个头，离得更近些的时候，叶辞云不自觉呼吸一滞，威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听见猛烈的心跳声。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又会不会一辈子也这样孤独地生活，不与人交流，但为师希望你尝试着，去相信你师兄，相信师父。我们都是真心对你的。”

这一次叶辞云没有唯唯诺诺地答话，犹豫的有些发了神，忽的抬头看向镜启，正对上了他的眼神。

那样清冷的眼神，那样温柔又高贵，那样真诚，她犹豫了。

“那师尊呢？你怎样看我。”她终于出口。

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个坏人。我曾经有过那样残忍的杀伐，用了那么卑鄙的手段，屠了一个村庄的性命。

你会不会，觉得我孺子不可教也。

“没怎样看，在我眼里，你和你师兄陈栾潇没什么不同。相比来下，你的修行差些，我有些失望。”

“师父，我不敢……”

镜启眼神落寞，叹了口气：“没关系，你喜欢搞些小玩意，只要能防身也行，等你哪一天想好了，愿意学了，为师一定会认真教你。”

叶辞云攥着手，心里有些难过，她无法做到只言片语就相信人，这是她给自己设立的内心屏障。

“你是不是失望了。”她小声嘀咕，像是说给镜启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没有。”镜启温柔的看着他，摸着她的头，温柔地爱抚，语气像是春风一样温柔：

“只是觉得，遇见你晚了些，让你吃了些苦，有些遗憾。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这话说得叶辞云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是心里面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触动到了，她斜瞟了四周，说道：

“师尊，我困了。”

“回去吧，你的炭火我已经给你补齐了，睡个好觉。”

*

是夜，疏影摇曳，窗外竹影簌簌作响。

房内的小炭火烧的正暖和，忽的炸开一个小火花，叶辞云躺在床上来来回回翻滚，睡不着觉。

师尊？

是个怎样的人呢？

师兄呢？

明明这个世界她是不喜欢的，可是今日师尊他那样温柔地给她解释，生怕触伤到了她一样，那样温柔真诚。

师兄也是，师兄确实经常来到她院子里面来修补结界，当初自己选这个院子，只是因为离师尊和师兄的院子最远，自己最清净，方便避世。

当时师兄没说话，只说这院子风水不好，却也遂了她的愿，替她阻挡妖灵。

“宿主。”

“你可以滚了。”

珺珺又回去了。

珺珺在场外观看，自己的宿主，变得温和了许多，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眼神里面有了光彩。

嘿嘿，嘿嘿。

珺珺在场外，祈求神佛保佑，快点走剧情，快点走剧情。

转眼间，一夜天明。

昨夜大半夜没睡，早上起床的时候，时间有点晚，身子上下全是疼的，酸的厉害，叶辞云瞧见了外面的太阳，慌忙地穿了鞋，心想着现在师尊师兄肯定醒了，自己死定了。

等到匆忙跑到师尊院子里面的时候，却发现师尊师兄俩人正在院子里面，俩人一人一个围腰，正在石桌上面包着汤圆。

“师父？师兄？”

陈栾潇很热情，连忙招呼着叶辞云过去，笑道：“小云过来啦？快来洗个手，今天师尊说快到春节了，早上吃汤圆，团团圆圆的，你也过来，我们一起做。”

叶辞云有些犹豫，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的笑开：“可我没有围腰。”

陈栾潇从一旁拿起一个，是新的，上面绣了很美一朵海棠花，随手给叶辞云扔过去：“这儿，接住。”

叶辞云匆忙去洗了手，就开始跟着一起包着汤圆，俩人一人一个身侧，包围着镜启。

叶辞云头一次离着镜启那样近，她与他不过半尺距离，心里既想要亲近却也觉得可怖。

这些天，她也了解过镜启，在她的小说设定里面，镜启是这仙遥居里唯一一个修成仙身的人，是一位正宗的隐世高人。

他的一生，一直钻研阵法封印，其留下的戊戌阵法更是厉害，能直接割断与外界的联系，这么多年，也正是他所留下的阵法绝学封印诸魔，庇佑了人间百年太平。

小说中关于他的描述很少，只是一位出尘绝世的高人，男主和女主未来都是在镜启建立的系统下生活，不是主角，却架构了整个世界。

而如今，她竟然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并不苍老，很年轻，一身深蓝色衣衫飘扬，眉眼温和如流水，看着不过是少年模样。

“师父。”叶辞云叫他。

“嗯？”镜启回了头，看了一眼叶辞云，“怎么了？”

叶辞云没有停下手里面的工作，笑嘻嘻地说道：“师父，这是我过得第一个新年，我还没吃过甜的，这个元宵甜吗？”

“很甜。”镜启手继续包着，修长的手指白皙紧致，透着微微泛青的血管，忽然笑了一下，淡淡说：

“听凡间说，在新年的时候，一家人都会煮一锅汤圆，还会有人在一锅汤圆里面放一个包着铜钱的汤圆，谁要是吃到了，便是最幸运的人，可以在新年福运满满。”

镜启打量了陈栾潇，又看了叶辞云，笑着说：“我在汤圆里面，悄悄放了一枚铜钱，看看谁是最幸运的孩子。”

“好～”叶辞云声音甜甜的。

“师妹，那你今天可要多吃几个，多吃几个吃到铜钱的可能性就大哦。”陈栾潇打趣。

叶辞云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笑：“嗯嗯。”

厨房里烟火缭绕，叶辞云不太会做饭，便等着陈栾潇烧火做饭，但是今日师尊的心情很好，居然亲自掌厨，把一个个包好的汤圆给煮进锅里面，一个个汤圆白白胖胖的，像个小胖子一般翻滚。

叶辞云盯着汤圆，直流口水。

在村子里面，她很少吃到这样精细的食物，更别说甜食，一想到这儿，她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望着镜启。

“饿了？”

“我……师父……”叶辞云憋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吃，我喜欢甜的。”

镜启倒也不恼，淡淡笑着，浅浅的梨涡荡漾在脸上，阳光自然，让人看得失了神。

“好，一会儿你端第一碗。”

“可以吗？”叶辞云问。

毕竟在这里，镜启是师父，是长辈，而陈栾潇也是自己的师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破坏了规矩。

“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里就我们三个，哪儿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你是最小的一个，我和你师兄都爱护你，当然可以让你第一个吃。来。”

刚好，镜启盛起了一碗汤圆，递给叶辞云，他用着碗边缘对着她，生怕她被烫着：“小心烫。”

叶辞云还是不敢在师尊面前吃，只有左右手交替着端碗，等着大家都盛好了后，才出去吃饭。

汤圆有些烫，一口咬下去，香香软软的芝麻糖汁溢出来，很甜很糯，“好甜……”

镜启正在望着她，神色温柔，“喜欢就多吃一些。”

叶辞云收了开心，低头一个勺一个勺的吃饭，有些烫，还需要呼呼地吹。

她现在才十四五岁的身体，虽然她长得很高，但却很年轻幼小，尤其是一张脸，稚气又天真，除了那双眼睛，清澈中带着一丝丝伤情以外，都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

此时此刻，嘟着嘴吹气，显得格外讨人喜欢。

“呀！”陈栾潇猛地一惊叫。

镜启和叶辞云都看向他，只见他从嘴里面吐出了一块铜钱，放到了桌子上。

“哇～师兄。”

陈栾潇擦干净那块铜钱，放在三个人面前展示，很开心说道：

“看看看，被我吃到了，被我吃到了，我是新的一年最幸运的人！看看看。”

叶辞云看了一眼师尊，眼里有一些落寞，刚刚她吃那么快，就是希望能吃到铜板，但是自己吃了那么多，陈栾潇几口就吃到了。

她真的，挺想要那个铜板的，她在村庄里面，一直运气不好，没人陪她过年，没人陪她新年许愿，也没过过生日，还从来没体会过有福气是什么感觉。

虽然说不迷信吧，但是真的还挺想要的。

但是，陈栾潇那么开心，她也很开心。“师兄，恭喜你，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哦，开开心心。”

“师妹也是。”

叶辞云低下头继续吃汤圆，虽然汤圆好吃，但是没了铜板做动力，她速度没那么快了。

拿着勺子一下子喂到了嘴里面，一咬开。

好硬…硌牙。

她立马吐出来看，又是一枚铜板，她仿佛一瞬间之间被点亮了一样，看向镜启：“师尊？”

她看着铜板，给陈栾潇和师尊看，继续说：“我也有……我为什么也有啊？师尊。”

她期待。

镜启轻送了一口汤，欣慰无比，和陈栾潇一起打趣，故作惊讶说道：“哇！那看来你也是幸运的孩子啊，原本应该只有一枚的，怎么会多出来？看样子！是小云太幸运了，福运满满。”

当时包汤圆的时候，他就包了两枚进去。既然都是他的徒弟，他当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也不愿意让任何一个徒弟难过，所以给大徒弟包了个，给小徒弟也包了个。

盛汤圆的时候，以他的修为，一眼就能看到哪两个汤圆里面有铜钱，便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个。

镜启看着两个开心的徒弟，一手一个摸着俩人的头爱抚，淡淡说：

“我的两个徒弟，都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孩子，我也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师父，能收你们两个到我的门下，为师也很幸运。”

一说这话。

叶辞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停滞了，呆呆地望着镜启，花了眼睛。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过去的年岁，她很孤独，她养成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习惯，不懂得表现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

她只会挤出一个笑容，去讨好他人，让人觉得她不讨厌，所以无论开心与不开心，她只要不痛苦，她都能笑得出来。

而此刻……她却没了笑容，有些惊慌失措。

真的……师父什么都不介意吗？

自己拜入了仙门，仙遥居所有的弟子都说她是个小怪物，他们把那些旧账拿出来翻了又翻，说了又说，克扣她的炭火，嘲笑她，肆意的编排她。

真的会有人，觉得遇见了自己是幸运的吗？

师尊……真的觉得自己和师兄，是一样的吗？她可以洗清所有的偏见吗？

师尊摸着她头的手骤然往下，轻轻的抚住叶辞云的耳边，摸索着脸颊，温柔爱怜的看着她。

叶辞云忽然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他，有些惊慌。

镜启却不恼，两人四目相对，叶辞云似乎在询问，镜启笑着点了点头，向她示意自己的肯定。

叶辞云更惊慌了。

立马低下头，拿起碗勺准备吃元宵，却由于惊慌，差点打翻了碗，她立马扶住，又吃了一口。

斜眼看了师尊，又回过眼神。

“吃吧，别噎着了。”

灵动的眼神收回来了，叶辞云扒着碗勺，一口一口的送，心里面的美意，早就透在了脸上，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