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色深沉,雨滴拍打树叶的声音取代了整日呼啸的秋风,连寒蝉也歇了声,本该是万籁俱寂之时,衙门屋檐上却有黑影闪过,间或有几道瓦片的碎裂声,在满目的墨色里不甚明显,却惊醒了被扣押在衙门地牢里的谢岘。
现在是三更天,打更人提着锣敲着梆走过,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地下不甚明显,但空气中的土腥味格外惹人嫌。
谢岘眼睛还没睁开,眉头先皱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雨季的原因,满身的伤口又开始酸涩发痒,在这些半梦半醒的瞬间,尤为难捱。
他顿了顿,把眼皮抬起来,耳边有水珠滴落的嘟嘟声,大概是什么地方的天花板渗了水,水声忽快忽慢,偶尔还能感觉到离人越来越近,仿佛这其实是从伤口里里涌出来的血。
又过了几秒,谢岘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地牢里。地牢确实应该是这样的:又黑、又潮,身下薄薄的稻草也湿答答的,配那些有罪之人再好不过。
如果被关在这里的人不是他本人的话。
谢岘悠悠的叹了口气,吹飞那个试图垂落蛛丝想落在他脸上的小东西,安静等待着时间流逝。
被囚禁七年,他最不怕的就是这种环境,所以杀了那个人,谢岘也并不后悔。
谢岘合上眼,在心里轻声数着水声滴答,脑子里也在思考,想着自己刑满出狱后能干什么。
种田、拉镖、看家护院,总归得找口饭吃,实在混不下去,说不定也能找那些七年没联系过的老朋友们蹭吃蹭喝。
他开玩笑地想。
雨声渐渐停了,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其实很难分清时间的长度,但刚阖上眼就被吵醒这样的事情还是…挺容易分辨的。
谢岘无奈的再次睁开眼睛,给自己换了个姿势,半依在石壁上,润透的石头微凉,还有没打磨干净的毛燥,让他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
谢岘懒洋洋地给老早就听到脚步声,但现在从扭曲的台阶上下来的官差挥了一下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官差——黑瘦,不高,身上的官袍松垮,鞋子却是新纳的,手里还抱着坛酒——谢岘闻见了。
谢岘看着这位活像稻草人披蓑衣的官差,轻轻笑了笑:“找我喝酒?”
“不。”官差说,“有事相求。”
他把酒坛放在地上:“你要是答应,那就喝酒,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喝。”
“……”谢岘感到好笑,“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一个把我指路指进地牢的人的请求呢。”
他眉目平和,语言流畅,除了偶尔卡壳的一点转折,完全看不出刚下山时结结巴巴连字音都读不准的模样。
这种会私底下练习的一般都记仇,谢岘也不例外。
所以,自然也对刚逃生出来遇见的,以为是好人结果反手给他上枷的官差不大看得上眼。
他含笑等着官差回答。
“因为你别无选择。”官差说。
“你杀了人,拎着头下山,没有路引,没有钱,没有一个人认识你,你除了待在答应我,也就只有在监牢里待到死一个选择。”
官差摸着自己蓄得整齐的山羊胡,语速有浅浅加快:“你若答应,不论事情成功与否,我都给你补上你缺的身份证明,甚至出狱的赎罪银子,我也能替你出了。”
“哈,条件这么好。”谢岘垂眸,被血凝住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窥不见半点脸上的意味索然,“可称不上什么好事。”
江湖上有不少这样的故事。
无非是一些贪生怕死的家伙被朝廷或者官员个人收编,然后做一些蝇营狗苟的活计。
谢岘见过这样的人,也杀过不少,他透过头发的间隙,幽幽地看着眼前的官差。
他没有直接拒绝,这也让官差心底涌起了一点希望。
官差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那是因为我要你扮演一个人,一个死人。”
他喃喃地重复,来回踱步的声音在地牢的回荡,甚至把他带下来的油灯灯芯刮的飘起,投射出一片复杂的影子。
“死人,可是不好扮的。”谢岘说,嗤笑,“况且我有名有姓,为何要扮一个死人。”
什么样的死人需要人扮呢?有钱?有名?谢岘不在乎。
“劳您大驾,恕我拒绝。”
他保持着姿势,给官差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脸上挂起嘲讽的笑,语气轻飘飘的,尾音扬起,却是不容拒绝的韵味。
谢岘听着地牢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开始低头抠手,寻思官差就能拿出来就那几样,无非是威逼利诱。
实在不行越狱算了。他有些无聊地想:又不是跑不掉,只是原本想着没钱没证没洗澡,好歹在这养养伤呢。
头顶上瓦片碎裂的声音再次响起,谢岘甚至能听见一点轻微的脚步声。
他脸上表情略有些无聊,眉目间闪过一丝对这儿江湖人士货真价实的嫌弃。
真菜啊。谢岘想,轻功都修习不好的家伙,到江湖上可是会被杀掉的。
这声音仿佛刺激到了官差,他闭了闭眼,手上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握。
“你是江湖人吧。”他干涸的嗓音响起,给人一种极其不适的观感。
谢岘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音,没打算接着听下去,开始神游六方,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开始咕噜噜冒着泡泡,直到——
“我求你,扮演一个大侠。”
他的耳朵捕捉到官差的声波。
谢岘眨了眨眼睛,有些回不过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吧虽然他看上去血腥呼啦毛发打结,衣服也破成了一节一节的布条。
但他看上去很像一个白痴吗?
“不去。”谢岘果断拒绝。
扮演一个死去的大侠,什么天才想出来的主意,武功不匹配分分钟露馅,而且鬼知道杀了他的人有没有割点什么当战利品,又有什么露水情缘亲朋好友。
这官差浓眉大眼的,居然想坑我。
谢岘隔着牢门上下扫视,再次重申:“不去。”
他又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做。”
“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谢岘最后还是没抵过好奇心。
要知道大侠可没什么好东西,他可以用自己亲身经历担保。
除了那些门派出身,野生大侠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充其量有点名头,在江湖外毫无用处,有的甚至喝两顿酒,找他办事都不收钱的。
找那种人不比找他扮个死人划算?
谢岘思索、思索,然后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百姓!”官差回答的铿锵有力,又迅速萎靡下来,“因为没有活着的大侠愿意在这里定居。”
“这里是雁南。”官差说,随后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像地处偏远朝廷不重视到处是武林毛侠飞来打去扰民之类的抱怨。
谢岘知道的很清楚,在他那会,雁南就有武林新手地的“美誉”。现在更夸张,连衙门头顶上都有菜鸡敢飞来飞去,不用想也知道其他地方会如何。
他砸了一下嘴,意思意思地对此表示同情,却还是没懂他找大侠干嘛。
定居下来打造特色江湖小镇?
“所以,我想找人扮大侠。”官差总结,“镇压一下这里的歪风邪气。”
“?”谢岘错愕,猛抬头就是一个欲言又止,心里预设的计划被打破的味还没咂摸出来,就被新的念头重重砸下
——死去的大侠拿什么镇压?诈尸还魂的阴气吗?
他的眼神过于明显,即使在昏暗的环境里仍然让官差察觉到了不对。
“我也没有办法。”官差叹气,“这是我精挑细选以后的结果了。”
谢岘怀疑地看着他,一个文人懂什么江湖,又能挑什么出来,搞不好是个众所周知的妖魔鬼怪都说不定。
但…
“你说说看吧。”谢岘叹气。
他自己都没发现心态短时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觉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要干,大不了就在这帮忙了,也给自己积累福报。
“这是一个七年未曾出现过的,江湖传言已经死了的大侠。”官差忽略谢岘的表情,继续说,“如果他确实死了,那你就能顶上了。”
“如果没死呢?”谢岘举手提问,被官差瞥了一眼。
“没事,我挑的这个人脾气好,不计较这些虚名。”官差蹲下,不再俯视谢岘,“反正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他脸上闪过坚毅:“你说干不干就行了。”
谢岘沉思。
“最后一个问题。”他问,“为什么是我。”
谢岘看着自己。
右手手筋被挑,内力紊乱得跟深海鱼一个丑样,全身上下的骨头也就脊柱是好的,还有数不清的贯穿伤。
为什么会是他。
“因为我也别无选择。”官差说,“只有你和那个人最为相似。”
“谁?”谢岘挑眉,“我居然都不知道我和谁相似。”
他笑意吟吟,眼底闪过冷光。
“长刀谢開。”
“哦…嗯?”谢岘悄悄扶住左手用力掰弯的细柱,趁着人没注意光线也昏暗,又悄悄掰回去。
他用一种很稀奇的眼神看着官差,眼神里透着火辣的剖析感,还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赞叹。
“有什么问题吗?”官差问。
“不。”谢岘笑起来,他笑起来时脸上居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完全没有。”
他继续说。
他爷爷的,这不是我艺名吗?
谢谢朋友的帮忙!前文存稿全部废除废除废除。
来不及为我的存稿哀悼!
新的三千字已然出现!
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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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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