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弃是人类的一大美德，谢岘深觉如此。

所以他果断地放弃了探寻苏泊脑回路这个艰巨的任务，扭头就把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我出去走走，瞧瞧这地方有没有你说的那么离谱。”

说动就动。

谢岘单手撑在桌子上，腕部旋转，不过只轻轻一推，整个人就被跃向了前方，他脚尖借力点地，身姿腾空，几个纵跃便翻过了这边的围墙，墙头上的瓦丝毫未动，也没有任何响声，当真是绝好的轻功。

苏泊在原地“哇哦”了一下，手放在眉毛的位置探出去，几个动作不过短短数秒，好像连他说话的尾声好像都还没散去，却连谢岘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再说谢岘，他前脚刚飞出县衙，后脚就产生了一点后悔的情绪，他对雁南陌生的要命，也不知道会不会干出去庙里拜三清，去观里参菩提之类的糗事。

但现在再飞回去找苏泊要地图吧…有点丢脸。

谢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有回头，脚下腾跃不停，他轻功极快，屋顶上趋同的景色在他余光里连成一片，形成类似书页翻动的效果，被他的大脑略过，抛在身后。雁南清晨的雾气在这样的速度下也被搅成阵阵水汽，打在脸上，叫他又揉了揉鼻头，想把鼻腔里那点让人不舒服的东西给弄出来。

又跑了一段距离，谢岘还是没忍住止了脚步，小声地打了个喷嚏，他回过头，看向被雾气遮盖的原路，眨眨眼，苦中作乐：

“我这也算用脚丈量大地了。”他安慰自己，“反正现在…暂时也回不去了，就这样吧。”

他停下来的位置应该算是闹市区，同色的瓦片连成线，屋檐和屋檐间只间隔着一点礼貌的社交距离，地面上也没有碎瓦、蛛网、斜下方的窗户上还有明显的被抹布擦拭过的水渍痕迹。

遍是人类生存的痕迹。

谢岘跳下去，落地接了个翻滚，他搓了一下脸，在周围探头探脑到处看，寻思找个人问问。总归嘴长人身上就是说话的，不问白不问。

只是……谢岘皱眉，他又往前走了几百米，是一大块空地，周围半根杂草没长，地上细细看还有车轮重物碾压过得痕迹，但这里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在室外。

他抬头看天，距辰时差三刻钟，空气里很安静，连他过来时听了一路的鸟叫声也没有，好像只是刹那间，一切归于寂静，天地间就只剩下他踩过土地的脚步声，没有孩童打闹、没有大人喃语，连呼吸声也轻得几不可闻，也幸好是还有呼吸声，不然谢岘就真该觉得这是座死城了。

不过，比起死城，这种被刻意营造出来的安静反而更让人觉得害怕，配合着雾蒙蒙的天色，简直像陷入了梦魇一样。

谢岘伸手在胳膊上搓了搓，努力把胳膊上立起的汗毛给压平，接着又吞了口唾沫，转身走到一户人家门口去，他极力忽视身后突然变得强烈的注视感，抬手敲门：“你好？”

凭借着武林中人敏锐的五感，谢岘可以打包票，他身前这扇门背后的人，应该是这群窝在屋子里阴恻恻盯着他的人里面最为和善的，虽然，在感觉里，这人也像是想打他的样子。

谢岘摸了摸下巴，开始思考自己二十八年人生里有没有干过什么坏事情把这地方的人给得罪了，不应该啊，来都没来过。

他还在这想七想八，时间却不会随着谢岘的思索停止，屋内条凳碰撞单脚蹦跶的跌撞声如实地传入他耳中，然后是木门被粗暴拽开的声音，来自——身后。

谢岘瞬间往下一蹲，脚掌蹬地半仰着头窜到旁边去，避开身后挥舞的残影。

呃…好慢。

他旋了旋身，轻松躲过席卷而来的又一道影，甚至还有余力抖了下腿，雨后的泥巴路有一点粘脚，在他剧烈的动作下从鞋底散开，在空中洒成一片的泥点子。

这好像让那个背后打人的家伙更生气了，又是一道劲风，旋着就往谢岘这边打，谢岘撇了撇嘴，觉得这家伙应该不是他的哪位仇敌，他的敌人但凡是能活下来的，就没有这么菜的。

谢岘手指在腰身上掠过，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没拿武器，只好又旱地拔葱地跳起来避开那个棍……扁担？

他轻飘飘地落在扁担前方半寸，脚掌踩在软润的土地上，没有陷进去半分，皱着眉定睛望去，这才看清了那个被挥了好几下的竹青色的东西，也看清了挥舞着扁担的人，不是什么埋伏着的杀手绑匪、菜狗侠士，就是个…很普通的百姓，细细看去，他手上还扎着些挥舞扁担时嵌进去的竹刺。

谢岘惊愕：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打我作甚。

他这下陷入了两难之地。

江湖素有约定，除了那种正在进行的犯罪现场，任何人不能对这种老百姓出手，违者直接上江湖追杀榜，甭管正道的邪道的还是小道的，哪怕是黑店的伙计都能当面唾你一口。

那就只能跑、跑不掉。谢岘站在原地，双脚岔开，摆出一副非常标准的防御姿势。

他的前后左右，来了七八个拿着锄头扁担的壮年男性，屋顶上也有人用梯子爬了上去，身旁有一摞那种能当暗器使的叶子草，就算想要低空擦过去，那下面还有几个小孩子手捧泥团，跃跃欲试准备砸过来，堪称全方位包围。

谢岘抽了抽嘴角，暗忖这尼玛怎么跑，怎么在不伤任何一人的前提下跑，这不为难人吗？他一个伤员，难不成还能插翅膀飞出去啊。

他悄悄撤后半步，脚掌在地面的摩擦甚至没有起声音，但那群包围他的家伙却一个个都往前跨了大步，怒目圆睁。

谢岘深吸一口气，如此，只能——

“我是良民。”他抱头蹲下大叫，“别动手好好说！”

那端着扁担的农夫停了停手——头发太厚看不清脸，衣服穿的袒胸露乳身上血迹斑斑连本地话都不会说总归不像个好人——又怒道：“说你奶奶个腿，给我打！”

他招呼着人群一拥而上，扁担敲击在谢岘正前方地面，各种铁的农具也四面八方挥舞着垂下，甚至泥巴团子也一窝蜂全往谢岘这边扔来，啪的落在地上，溅射出无数细小的泥点子。

就是此刻。

谢岘眸光一闪，向后弯腰，正手撑在地上一推，整个人直接沿着这群人腿脚间的缝隙滑了出去，又腾空，内力驱动在脚上，脚尖在小孩扔的泥团上轻点，却不踩散，只是借力又往上飞，直接窜出了这个包围圈，茭白叶子咻咻咻地飞过来，远远地擦过谢岘脸侧，直直射到地上，叫谢岘瞥了一眼。

嗯，准头不好，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这群人不准备放过他，扛着锄头耙子就朝谢岘追过来，脚步声惊得地面震震，嘴里还不停嚷嚷着“站到、莫跑。”之类的话。

怎么，喊我站着挨打啊？谢岘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脏话，也不敢停，腿脚快速交替挪动，衣服被风鼓动发出呼呼的响声，几个呼吸直接把这群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还好我轻功不错。”谢岘跳到屋檐上，惊魂未定，他意思意思地喘了两口急气，还有些想不通这群人干啥打自己，非要说轻功扰民，也赖不到他头上啊，他连瓦片都没踩碎的。

“在上面！”也就在此刻，谢岘视线的尽头传来模糊的喊声，一串黑点子沿着这条路跑过来，铁器在太阳底下反射着耀光，被糊在上面的泥巴削弱一层，仍朝谢岘这边射来。

“什么仇什么怨怎么还追我。”谢岘幽怨，他左右看了看，准备找个树多点的地方溜进去躲起来算了，惹不起总躲的起，他猛跳了进去，远方射来的茭白叶子扎透他的衣服，在树木枝叶处被挂上，轻轻扯了那么一下——

遭了。

谢岘暗叫不好。

他这衣服本来就有些年头了，在岁月的侵蚀和一桶桶水的泼洒下成了脆弱的布条子，这只是那么轻轻一勾，谢岘就感觉到了一点点凉意，仿佛还能听见纤维被拉紧崩断的响声。

他手忙脚乱地裹紧衣服，右手一动，手腕又痛的他龇牙咧嘴地疯狂抖手，左手环着把衣服拽住，也不敢怎么使劲，生怕是压死骆驼的稻草，在人家屋顶上上演裸奔文学，一时间好不狼狈。

偏偏这身后的人也不怕出事，绕着上来，还有的直接敲门朝主人借梯子想爬上来追人的，简直要命。

谢岘暗暗叫苦，搂着衣服夹着胸横着对屋檐上上下下，想找个偏僻的地方把衣服用树叶绑起来救一下，那群人也不饶他，手放在嘴边扩成喇叭状就开始喊人：“都出来，有个贼头子爬屋顶都来打！”

谢岘：……

“我哪里贼头子了。”谢岘跳脚，“都辰正了你们不去种田吗。”

他骂骂咧咧地又翻越了一个屋顶，苏泊曾经诉的苦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碎成细小的片片。

哈哈，这群人的武力值，不用内力不能伤人能不被人家兜头打才有鬼了！

就在谢岘愤愤不平之际，他斜前方的房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探出一只手掌，对着他挥了挥。

随后谢岘听见了天籁一般的官话：“兄台不弃…可到某这边来避避。”

新的！CP！已经！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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