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担心是真的,但云荷并不害怕,或者说,她正是这么计划的。
对于一切可以预想的,身体上的伤害,云荷并不畏惧。毕竟,再怎么可怕也没有那无法预知的命运可怕。
白雪的出现证明了,就算她躲在暗无天日的水底也是无法逃离“命运”的掌控的。
这个可爱的姑娘给了她一线希望让她得以喘息,可紧接着命运就以更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她逃不掉。
既然如此,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假若计划成功,她便可以彻底死去,那么她就再也不用承受那些沉重的、窒息的、让人绝望的负罪感了。
也不用再害怕会触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规则,从而葬送所爱之人的性命。
相信那时候,她将迎来永远的安宁和自由。
所以,为了解脱,为了不再变得更加冷酷自私又懦弱、卑鄙虚伪又恶毒,她愿意赴死,甚至渴望赴死。
若是赴死之时,还能帮白雪解决一桩麻烦,那更是两全其美。
毕竟,她欠她的。
云荷从白雪家出来后,便打车去了宠物医院,花光了这两天她偶尔捡破烂卖废品挣的所有钱。
路上还遇见一个人突然发病,倒地不起,也不知是真的还是碰瓷。
云荷视而不见,扬长而去,在去找马奕之前,她想最后跟她救的猫猫狗狗进行道别。
医院里,云荷站在一只小狸猫的笼前,温柔的曙光洒进来为这副画面蒙上了一个金灿灿的滤镜,云荷将手指从笼子缝里伸进去点了点它粉嫩的鼻头,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再见。
突然一声快门响,这副充满了光明和希望、同时又饱含哀伤与绝望的画面被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用相机捕捉,男人长相普通,气质平和,他不好意思地放下相机伸出右手:“你好,你就是最近天天救猫的女孩吧?我是林春时报的记者,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云荷沉默不语。
男人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云荷接过,然后拒绝:“我现在没空,改天联系你。”然后便径直走出宠物医院前往马奕家。
“现在的年轻人,真有个性。”记者也不生气,叹口气:“算了,改天就改天吧。”
云荷没了路费打车,只好单靠双腿赶路,一路走走问问,一直到下午才找到地方。
福宏苑小区四单元903,云荷很轻易就听见了门里翻箱倒柜的声音,看来还没来得及逃跑啊,呵,正好。
“咚!咚咚!”十分钟后,云荷微笑着敲门,甚至有点儿想唱歌。
而此时此刻,她绝对想不到的是,白雪压根没听她的劝告乖乖待在家里,她在推断出云荷撒谎后就赶忙戴着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地拿着视频证据狂奔向警局。
房间里,马奕正在收拾行李,他大半夜将白雪沉尸湖底,然后又去凶案现场处理证据,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难免手忙脚乱,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里收拾行李,准备跑路,没想到,刚收拾到半截,便有人敲门,
马奕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对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疑神疑鬼,此刻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警觉地看了一眼房门,咽了咽口水,停下了收拾行李的动作,甚至屏住了呼吸:“谁?!”
“马奕在家吗?”云荷朗声问。
马奕神经紧绷,他掏出手机,看了眼连着门口摄像头的监控画面,门外没有警察,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女生,马奕微微松了口气,半颗心方才落到了肚子里。
只是,他依然警惕,只见他肌肉紧绷,右手藏刀背在身后,缓缓打开门锁,左手把着房门打开一条狭窄的门缝,露出一只紧张凶恶的眼:“谁啊?”
云荷抬头,对视,露出个浅笑:“我啊。”
马奕记得云荷,但他没有一丁点放云荷进门的意思: “是你?你有事儿吗?呃……找白雪?她不在。”
嗤,我叫的明明是马奕啊。
云荷毫不客气地撞开门一把挥开他的手,大步走进去,姿态放松,嚣张至极,走至客厅转了一圈才回头说:“啊,我找你啊。”
马奕赶紧关上门,快步跟过去:“找我什么事儿?”
“报警!我……我要报警!”白雪气喘吁吁地站在接警大厅,回答接警人员的问题,口罩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的。
接警的警员宋沐英耐心很好,让她慢慢说。
白雪喘了两口气,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然后看着女警蓝色的制服而不是眼睛说道:“我怀疑,我怀疑有人杀人了。”
“什么?”宋沐英立刻紧张起来,把白雪带到里面去做笔录。
“说说具体情况?”
“有个人,他,他虐猫……”
“听说……你虐猫?”客厅干干净净,明黄的窗帘,米色的沙发,布置得还挺温馨,没有一点儿血迹和打斗的痕迹,看来白雪不是在这儿遇害的。
她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双腿搭在茶几上,自下而上地看着跟过来的马奕,毫不掩饰眼里的嫌恶和鄙夷:“虐猫,很过瘾吗?”
马奕被云荷的放松和不屑激怒,当即炫耀道:“当然有趣!你不知道,用刀子划开它们身体的手感有多棒!用开水烫伤它们的皮肉有多香!用电棒电击它们的时候那叫声有多好听!”
“喵!!呜…………”警局的电脑上,虐猫的视频播放着,猫咪刺耳的惨叫声久久回荡在耳边。
宋沐英捂着嘴巴压下胃部上涌的恶心劲儿,点了暂停:“虐猫是不对,但这个我们也没法解决,顶多关他几天口头教育一下,你确定这变态杀人了?”
白雪用力点点头,彷佛用的力气多一分,警察就会更加相信她一分:“我,我朋友失踪了,肯定是他干的!”
谎言说出口的霎那,她的视野整片暗淡,警局蓝色的主色调全都变成了沉重的黑色,瞬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白雪感觉周身的安全感都被抽离,不安填满了心房。
宋沐英看她言辞凿凿不像撒谎的样子,便继续追问:“你朋友叫什么?什么时候失踪的?”
白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声线回答:“她叫云荷……”
云荷对马奕的挑衅毫无反应,反而饶有兴致地回敬道:“哦?这么有趣啊,那想必虐人更有意思吧?昨晚珍珠湖的月色,真美,不是吗?”
马奕听到珍珠湖便目露凶光,将握着刀的右手从背后拿出来,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意。他走到云荷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头顶的光线,极具压迫力,背光的眼睛更显凶恶:“你看到什么了?”
阴影笼罩下的云荷眼神意味不明,她没有半分畏惧,甚至歪了歪头,笑了:“你猜?”
“我……我猜的。”白雪尽管在路上打了好几遍腹稿,但在宋沐英的各种追问下还是紧张了,她现在说话结结巴巴的,很是焦急,也有点心虚:“我,我平时会救助流浪猫,就是,就是救那些生病的小猫,给,给它们绝育什么的。”
宋沐英点点头,并不催促她略过这些废话。
“后来,后来我发现我男友,他背着我偷偷虐我救的猫,好几只!好几只我救的猫都被他虐杀了。”说到这里,白雪激动了,声音变得尖利:“他真的太坏了!他有时候虐待了别的小猫,还假惺惺地通知我去救它们!”
宋沐英心里也升腾起些微怒气,这都什么人渣?这姑娘也太惨了吧?
白雪继续说:“上周,上周我认识了一个跟我一样救猫的女生,就是云荷,她不见了!她……她失踪前说要去找我男朋友,我一直联系不上她,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赶紧来报案了!”
她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马奕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残忍至极,全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她实在不敢想象云荷的遭遇。
因为叙述真假两掺,她眼前宋沐英的脸被明明灭灭的色彩打碎割裂,又拼凑起来,透过汹涌的泪光变得更加扭曲和狰狞,眼前的女警似乎都拥有了两幅面孔,一会儿是和蔼的、温柔的、可靠的,下一刻又会变成严酷的、冷漠的、无情的。
宋沐英全程都极尽温柔地安抚着白雪的情绪,给她纸巾热水,抚背拍手,态度可亲,专业有素,尽管她并不认为这是一起命案,因为每年都有很多这样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前来报案。
但白雪这个案子情节又更严重一点,她实在拿不准。
“这个云荷,你什么时候和她认识的?她已经失踪几天了?你认识她家人吗?”
“我跟她是一周前认识的,她早上离开的我家,算是半天了吧。” 白雪擦擦眼泪如实作答,短暂地获得了一点儿光明。
宋沐英无语,提心吊胆了半天,原来才失踪半天。不过这情况确实也不好定性,于是便用电脑查了下云荷的档案,没想到档案显示云荷已经失踪三年多了,三年多前她的家人因为意外相继去世,她本人也下落不明。
而她失踪时,也才刚过十八岁。再之前,她因为突发急性白血病曾就诊于合生医院,负责治疗的医生便是他们局现在的法医——逢生,也是合生医院的前院长。
这又是个重大发现,宋沐英刚放下的心又提起,她实在纠结,得不出结论,便赶紧报告给了上级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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