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遗真再一次出了宫,她坐于马车,手捻佛珠,却压不住心底愈来愈盛的焦躁。
杨祯雪的笑颜频频在她脑海浮现,她心烦意乱,好久也没等来心腹。
她掀帘观望外头情景,不料却瞥见了经过的柳让眉。
“姨母?”柳让眉见是她,就此驻足,讶然道。
崔遗真眉头拢作一团,此刻她谁也不想见,可柳让眉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进来。”
柳让眉依言步入,好奇地问:“姨母怎么会在此处?我方才看见您身边的那位姐姐与人起了冲突,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崔遗真脸色骤变,抓上她的手,厉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她吃痛,仍用力一点头:“我看得真切。”
崔遗真心下一沉,疑心是杨祯雪在背后使坏扣留她的心腹。
她必须尽快处理掉镇国塔里的东西,一刻也等不得了。可她身边的另一得力人手,今日因一桩突发事务,被她一早派去处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眼下身边可信之人寥寥,事态紧急,容不得她再多权衡。柳让眉毕竟与自己血脉相连,近日举动也合她心意,或许可以一用。
“你随姨母去个地方。”她看向柳让眉,道:“如今,姨母能信的人只有你了。”
崔遗真撩起布帘,对着外头的车夫叮嘱了几句,又退回来。
只听车夫吆喝一声,蹄声嘚嘚,愈行愈远。
须臾,马车在城郊一处草停边停下。车夫跳下车辕,搬来踏脚凳放下。
“贵人,已经到了。”
柳让眉紧随崔遗真而下,在她的示意下扔给车夫一个荷包。
前方有条小径,蜿蜒着没人林木之中。
崔遗真抬步,朝着那小径走去。
她们一路穿花拂柳,越走越是荒凉。
终于,二人在一处蔓草横生的园子停下,这里有一扇挂满枯藤的拱劵门。
“你只管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若有某些人来,找个借口引开他们,再不济,就想办法弄出些动静。”崔遗真对柳让眉低语道。
柳让眉点头,乖巧应下:“姨母放心,我一定守好这里。”
崔遗真定定地看她,随后拨开枯藤,身影一闪,消失了。
四周寂寥,只有风吹草动的沙沙声。
柳让眉估算时间,想着崔遗真应没那么快返回,便壮着胆子,撩开枯藤,向内迈入。
在她眼前赫然是一个干涸的废池,池底裂开,露出底下深色的泥土,有几块碎石散落其间。
她探寻周遭,并没有什么发现。
柳让眉蹙眉思索,眸光再次落向干涸的水池。她靠近池沿,仔细审视着池壁。
藤蔓茂密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亮莹莹的光。
她缓步走近,拨开层层叠叠垂落的枝叶,一颗浑圆的珠子被安在池壁上。
珠子会是机关吗?
柳让眉伸手去摸,尝试着将它向内按压,可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敢取下珠子,唯恐惊动崔遗真。她垂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再探,正想起身,眼眸却不由再次看向珠子。她方才只当它与机括有关,此际细看,心头竟莫名升起一种熟悉感。
柳让眉探手入怀,在贴身暗袋里摸索。触到一颗圆珠,将它掏了出来,摊在掌心。
一模一样。
崔遗真给她时,只说是信物,现在看来,它或许还是一把钥匙。
柳让眉手一抖,珠子不慎滚落。她追上拾起,抬眼却见此处的池壁似有一条细细的缝隙。
她的手抵住池壁,向前一推,纹丝不动。她又尝试从左右推去,可算有了突破,不过石门沉重,推动便略显吃力。随着沉闷声响起,灰尘簌簌而下,石门也被推移开来。
门内黑漆漆的,陈腐气息扑面,石门大小仅容人弯腰钻入。
柳让眉不敢妄自行动,默默将石门复位,退守园外。
她需得立禀公主。
-
杨祯雪借养病之说,不见外客。
此番入塔,她只与周径山同去。
她觉得,人多行动难免受限,何况公主府还需有人打掩护。
杨祯雪依照柳让眉所述,找到了被藤蔓遮掩之处。那儿有块小凹槽,珠子上的划痕恰与之契合。她将珠子对准按入,周径山则双掌抵在缝隙边沿,使力推开池壁。
暗门既开,周径山却不急着步入,待杨祯雪走近,矮身钻入过后,他才跟近,又将石门从里掩上。
低矮小道并非想象中的漆黑,石壁上嵌有发光的莹石珠,为他们引路。
没走几步,前方豁然开朗。
立时,一股腐臭的气味迎面而来,杨祯雪胃里一阵翻涌,她用衣袖掩住口鼻。
周径山一手持剑,一手牵她,小心翼翼地观望周边。
蓦然,他罕见地主动松了手,兀自向一旁走去。
手上落了空,杨祯雪反倒有些不适应,正想跟去,却听他道。
“你待在此处,先不要靠近。”
杨祯雪按耐不住好奇,缓缓挪步。
她看见周径山剑锋下沉,向角落处挑去。
周径山挡在她身前,此地仅有壁上几盏油灯照着,光线昏暗,她看不大真切,只觉那儿堆着一团颜色深暗的东西,倒像是破旧的衣物,还发着臭。
杨祯雪行至周径山身侧,这才看清地上是什么。
那不是衣物。
那是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腐臭味便是从这散发出来的。
尸体被随意地丢在一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它的皮肉已腐烂大半,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面容自是无法辨认。它的眼窝空洞,蛆虫在其上蠕动。
看这腐烂的程度,死去至少已有月余。
杨祯雪猛地别开脸,喉间抑制不住地涌上酸意,她的腿脚甚至有些发软。恰在此刻,一只手臂横揽过来,倏地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身形裹在怀里。
周径山为她遮住了不堪入目的景象。
杨祯雪贴在他胸前,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气息萦绕鼻准,冲淡了不少令人作呕的气味。
此刻,她倒有些贪恋他的怀抱。
杨祯雪靠在他怀中,缓了几息,又示意自己已然无事,周径山只稍稍松了些力道,依旧环着她。
杨祯雪抬起手,覆在他放在肩处的手背上,轻拍了拍,仰头望他。
周径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再坚持,不舍地移开手。
杨祯雪退开一步,脱离了他的怀抱。
她再次看向那处角落,腐臭依旧,尸骸可怖,而她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我无事,你继续。”杨祯雪扬起一个笑,好让他安心。
周径山轻轻颔首,旋身朝尸体走去。
杨祯雪站在他身后,看他蹲下身,用剑挑开尸体上破烂粘连的衣物,仔细检视尸体。
“怎会?”他喃喃道。
杨祯雪心头一紧,问他:“怎么了?”
“像崔敬。”
周径山仍旧蹲踞,从尸身寻找证实其身份的物件,他用剑拨开腐肉和织物,再向下一挑,一个硬物从尸骸身下被剔了出来。
他以剑将其推移至光亮处,接过杨祯雪递来的巾帕,垫着手拾起,又擦去表面的污秽。
他认得,这是崔敬贴身携带的玉佩。
只是,崔敬的尸首怎会腐烂在此?
周径山将玉佩掷地,眸光投向石室的另一端。
那儿有两道入口,通道幽深,不知将通向何处。
周径山走近观摩了一阵,领着杨祯雪朝其中一处走去。
初入时,石壁规整,脚下平坦。
前行数步,石梯浮现在眼前。
抬头望去,石梯盘旋向上,一圈圈的,压根看不到终端。
周径山手持火折子,火光随步伐一漾,人已踩上石梯,旋即回身,探手向着杨祯雪。
杨祯雪将手递去,他收拢手指,稳稳握住。
二人借着那一簇摇曳的光,并肩步入幽暗。
他们走了许久,按照常理,早该抵达塔室,亦或者至少能看到尽头。然而,二人目光所及,依旧是无穷无尽的石梯。
周径山不由将她护得更紧,几乎是半拥着她前行。
“我们走了多久?”杨祯雪忍不住询道。
若一直如此,他们怕是要憋死在这里。
“很久。”周径山应声,将火折子递给杨祯雪,又拿出匕首在旁刻下划痕。
而后,二人沿着石梯一路向上,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标记处。
“既然往上无路。”杨祯雪侧首看他。
她的话道一半,周径山已是了然于心,从容接续:“那边往下。”
他们抬步向下,火折子的光芒淡淡,仅能照亮脚下几级石阶,再远处,便是无边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杨祯雪的腿脚渐觉酸麻。她驻足,抬首望去,上方依旧是石梯,低头看去,下方亦是。
他们仿佛被困住了。
“不对劲。”周径山拧眉。
杨祯雪瞥见他此前做下的标记,抬手指去:“我们好像在绕圈子。”
周径山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一颗先前从地上拾起的莹石珠,朝下方中空处掷去。
莹石珠向下坠落,二人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点点光芒。
周径山侧耳倾听,预想中的石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并未传来。那点微光业已被黑暗吞噬。
不妙的是,他们手中火折子的光芒愈发黯淡,收缩着所能照亮的范围。
周径山探查四周,语气凝重:“我们可能陷入某种奇门阵法了。我猜想,这楼梯是假的。”
假的?
杨祯雪心头一震。
“迷惑视觉,迷惑感知。”他解释道:“设下这一迷障的人,手段高超。我们若一直走下去,只怕会力竭而亡。”
他顿了顿,将眸光投向莹石珠坠落之路。
“唯一的生路。”他沉声道,颇有些破釜沉舟的决然:“或许不在上,也不在下,而在跳下去。”
跳下去?
若非奇门遁甲,深不见底的距离,跳下去与自戕何异?
“你确定?”杨祯雪觑了眼他所言生路,犹疑道。
“奇门遁甲之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若不敢破开这实的假象,便永远触不到虚背后的真路。”周径山的目光沉沉地压下来,笑问:“你敢赌吗?”
“或是,你信我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奇门遁甲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