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
是连襄的生辰。
连襄睡醒,便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门口已经摆满了礼物,几乎要无处下脚了。
平日里众人轻易不许连襄乱吃东西,只有生辰这一天,连襄见着了谁,谁都要给她再塞点东西。
山桃在药房里冲着连襄招招手,“阿襄,来姐姐这。”
连襄的手抓着桌子边沿,努力踮起脚,被喂了一口蜜饯。
山桃接着就要低头整理脉案去了,还摸了摸连襄的脑袋:“小寿星,去玩吧。”
连襄转悠到校场,就被沈丁一把抱起来了。
沈丁见了连襄,就像是见了救星一般,抱起连襄就跑,身后的霍朝雍甚至都没来得及喊一声。
赫连昱还在霍朝雍身旁站着,刚刚霍朝雍正教导赫连昱,这才让沈丁寻到了机会。
沈丁才和连襄在花园里转了两圈,就被赫连昱追上来了。
赫连昱面无表情地道:“霍将军让我告诉你,明天加练。”
沈丁皱着眉,苦着脸:“……我现在回去补上来得及吗?”
连襄真是像乳名“野织”一般,又落到了赫连昱的怀里。
果不其然,连襄一落到赫连昱怀里,就忍不住抓紧了他的小辫子。
赫连昱抱起连襄之前,先给连襄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问:“没在屋里拆生辰礼?”
众人送的生辰礼简直快堆成小山,连襄要是拆了的话,这会估计都没拆完。
连襄一起床就急着往外跑,在出门前,还费劲地把生辰礼都搬回了屋。
连襄现在只想着告状:“哥,膳房做了什么好吃的,她们神神秘秘的,还不叫我进去!”
众人对连襄严防死守,生怕连襄提前撞见了众人给她准备的惊喜。
这回连膳房的嬷嬷们都抵抗住了连襄的甜言蜜语,硬是没把连襄放进去。
连襄现在抓住了赫连昱这颗“软柿子”,自然想方设法地想从赫连昱嘴里探听情报。
赫连昱是不懂连襄这种致力于偷偷掀开谜底的兴趣,但赫连昱这次也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众人准备给连襄的惊喜的时候,已经十分自觉地把赫连昱剔除在外。
赫连昱被连襄歪缠半天,才想起来问:“阿襄脸上这是什么?”
连襄的额心还有一小块红彤彤的痕迹。
赫连昱好几天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可当时的连襄有旁的事急着做,没能赫连昱开口就匆匆跑掉了。
赫连昱现在才发现,这一小块痕迹却一直没消失。
赫连昱正准备轻轻摸了一下那点红痕,连襄却觉得赫连昱小心翼翼的动作太慢,自投罗网似的把脑袋抵在了赫连昱手心。
连襄道:“这是阿娘和阿爹大婚的时候,山桃姐姐给我点的花钿。”
山桃不愧是荣大夫的关门弟子,这花钿也不知道用的什么颜料,竟然这些天都没有彻底消退。
山桃钻研这涂料就钻研了好几天,终于调制好了颜料,玄越和绘制好了花纹,再交给了最擅长做些小玩意的犬槐,才给连襄印了一个完美的花钿。
青葛当时还点了点连襄的鼻子,笑道:“菩萨座下小花童。”
幸好青葛手指上没有染上颜料,不然连襄现在的鼻尖也该是红的。
连明赫与霍朝雍大婚当天。
好天良夜。
诸事皆宜。
连明赫和霍朝雍大婚的婚仪,是霍朝雍一手包办的。
听说婚仪是从大延的江南那边流传过来的,很是稀奇。
连明赫和霍朝雍分别从两个城门相向而行,一同到达镇北王府前。
不过人家江南那边是划船,到了北疆,这里可没有河道,就换成了骑马。
襄阳城中人声鼎沸,一路上,无数的花枝都朝着新婚的二人身上撒来。
漫天花雨,遥祝红鸾天喜。
要不是连明赫保证,一定能在霍朝雍规定的时间内,准时和他同时到达镇北王府前,霍朝雍甚至试图说服连明赫提前和他彩排几次。
这条路连明赫走了无数次,闭着眼也不会走错。
远远望见街那头骑着白马的霍朝雍,连明赫没忍住笑了一声。
霍朝雍没骑他的爱马,反而骑着连襄心爱的那一匹还没有正式起名字的“小白”,一匹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
连明赫心道,这般确实倜傥挺拔。
只是,连明赫一想起连襄百般推荐自己的“小白”,霍朝雍也欣然应下的模样就想笑。
“小白”是这马是给连襄预备着的,“小白”年岁还小,不似霍朝雍自己那一匹战马,通体漆黑,只额头有一点红,身上仿佛还有血腥气。
连明赫和霍朝雍,两个人的身上都是穿着相似的骑装,同样的倜傥挺拔,只是霍朝雍下马的动作有些许不自然。
连明赫只见,往日里千军万马前都不曾皱一皱眉的霍朝雍,今日下马的时候险些失手,后头跟着的赫连昱不动神色地往前一步,生怕霍将军高兴过了头,再摔着了。
好在霍朝雍稳住了,连明赫知晓,霍朝雍此刻怕是浑身肌肉都紧绷着,只差不曾像那日雨夜一般同手同脚了。
要不是连明赫实在是熟悉他,霍朝雍的面色上一点看不出来,他刚刚僵硬得像是要从马上掉下来。
连襄递上同心结,让两个人一起握住。
连襄在前面撒花引路,今日只有连襄一个小花童。
年岁上合适的赫连昱,生得实在是太高大,其他人中,年岁最小的犬槐,一口否决了这项提议,甚至还为了哄连襄,许下了不少好处给连襄。
连明赫和霍朝雍的手叠在一起,连明赫只觉得霍朝雍的手都在抖,一抬头,霍朝雍的眼眶都红了。
连明赫正想说些什么。
霍朝雍忽然道:“从我跟了你那天起,我就发过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叫你受一星半点的伤。”
连明赫半晌没说出话。
她又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梦。
躺在战场中央的霍朝雍,冲着连明赫道:“阿临,别哭。我一点也不痛,我先下去给你探探路,你慢慢走上……一百年,放心,我不喝,孟婆汤。”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好似在告诉她,这是真的,霍朝雍真的做到了他的诺言。
连明赫沉默半晌,猝然出声道:“霍朝雍,别走那么快。”
霍朝雍投来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两个人明明是并肩而行,甚至霍朝雍还有意落后半步。
连明赫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牵起了他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同心结反而成了陪衬。
燕尔新婚。
景星庆云。
花园。
连襄赶着去花厅赴自己的生辰宴。
赫连昱弯腰捡起连襄掉在地上的香囊,头也不抬地嘱咐了一句:“阿襄,别跑那么快。”
连襄如今的身子好了不少,众人却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处处精心盯着。
连襄年纪最小,除了生辰礼,众人还多了一个别出心裁的环节,人人都要再拿出一件自己在连襄这个年纪的时候喜欢的东西。
去年的沈丁拿出来的是弹弓,今年再给连襄的,就是一把匕首了。
山桃去年拿出来的是自己养的一盆花,今年再拿出来的就是一株药草,看得出来山桃是真的喜欢学医。
连襄拿玄越和最没办法,每一年,玄越和最喜欢的东西都是书!
要不是连襄知晓,这确实是玄越和的真心,连襄都想咬他一口。
赫连昱知晓了众人这个习惯,还特意去了关外一趟,在北境草原转了一圈。
连襄转过身,见着了赫连昱,就在赫连昱身边打转,赫连昱一把就将连襄抱起来了,“做什么?”
连襄眼巴巴地盯着赫连昱,脆生生喊了一声:“哥!”
赫连昱一点就透,先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给连襄挂在了脖子上。
是狼牙穿成的项链。
赫连昱给连襄挂在了脖子上,轻声道:“这是我同你过的第一个生辰,长生天保佑阿襄,千欢万喜,长命百岁。”
驹光过隙,时光飞逝。
此刻连襄身着百蝶穿花的衣裙,微微仰起头盯着赫连昱,连襄的脑袋正好在赫连昱肩膀处。
如今赫连昱早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伸手便能像抱着幼童一般端抱着连襄了。
连襄冲着赫连昱伸出手:“哥,我的项链。没有它我都睡不着。”
赫连昱把当年的那一条狼牙项链拿出来,连襄长大后,每一年,赫连昱都要新添上去一颗新的狼牙。
连襄微微仰着头,赫连昱伸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连襄的发髻,给连襄戴上了。
连襄站在花厅前,众人不许连襄进去,他们还在里面布置花厅。
赫连昱不曾被允许进去,一方面是需要有人在外面稳住连襄,另一方面……
赫连昱实在是很难对着连襄保密。
这么多年来,赫连昱也一直如此。
众人迟迟不见出来,连襄实在是等的无聊,只好在花厅前的小花园里转圈。
这处小花园还是专程给连襄做的,里头铺了鹅卵石的小径,是连襄的心头好。
小时候,每天晚膳后,连襄都要拽着人在这里头转上一圈又一圈。
到了后头,连襄的热情还丝毫不见消退,除了赫连昱,旁人一见连襄又想去这小花园转圈,都忙不迭地跑掉了。
连襄突然问:“这花园竟然有这么小吗?”
从前连襄只觉得这花园大得很,如今再次踏足,却发现没有几步路就要走出来了。
赫连昱站在花园入口处,手里还抓着连襄的薄披风。
“这花园一直都这么小。不然你小的时候,他们怎么一听见你说要来花园玩,一个个都忙不迭的躲开了。”
连襄心有戚戚,怪不得旁人那时候都躲着她。
这么个小花园,一圈圈地在里面转,估计也只有小时候的连襄觉得有趣。
突然,花厅的门被人猛地从里推开了。
犬槐和沈丁一人抓着一扇门,众人一齐喊道:“生辰快乐!”
花厅门前站着的连襄,脖子上还挂着当年那一串狼牙项链。
这还是当年赫连昱第一年陪连襄过生辰的时候送给连襄的。
连襄不断长大,项链也不断加长,上头的狼牙也添上了许多新的。
身穿百蝶穿花裙的连襄,已然是少年人模样了。
连襄身旁的赫连昱,真的如连襄的当年一句戏言,长得比霍朝雍还要高。
赫连昱如今威势尽显,要是猛地冷下脸,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从赫连昱第一年进府给连襄过生日开始,每一年,众人都要给连襄做一个生日蛋糕出来。
这东西听说也是从江南流传来的,新鲜得很,只是每回给奶油调味、调色都是件麻烦事,可就是这样麻烦,众人竟然也做了这么些年。
玄越和的手还虚虚扶着垒起来的蛋糕,不断催着连襄:“快快快,阿襄,我总觉得这蛋糕要塌了。”
青葛戳了戳山桃:“他这个症状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山桃还没答话。
沈丁先接了一句:“咱们每回下了学,玄越和都要检查无数遍门窗才能走。而且,他刚走出去没几步,一定还会倒回去,再检查一遍才算完。”
犬槐从沈丁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你和荣大夫真不能想想办法吗?”
山桃早就给玄越和配过无数药了,可心病还须心药医,山桃自然无能为力。
山桃不曾出声。
青葛忽然道:“要是咱们再把他丢到……送到京城去,考一回科举呢?”
玄越和的手还不曾放下,幽幽道:“你们知道,这东西咱们几个人要做一整天的吧?”
青葛闻言,也老老实实噤声,还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学着玄越和的模样,虚虚地扶着一角的蛋糕。
这东西要不停地反复摔打,摔打上一整天,才能做完这一整块蛋糕需要的用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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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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