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等仙侍可以穿丝绸的外褂，可也没多少多余的布料，玉恕真的没想到玉慧会给他做荷包，心里立刻软软的。

“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也回赠你一份大礼，咱们礼尚往来。”

“谁用你回赠了，”玉慧笑着打趣玉恕，“我只求你这个迷糊蛋以后长点心，我辛辛苦苦给你做的，若是弄丢可就再没有了啊。”

玉恕拍拍新荷包，“当然不会丢。”

玉慧捻起一股杏黄色的丝线，“拿来，我把名字给你绣上，也不知你猴急个什么。”

“好。”玉恕憨憨笑过，把新荷包递给玉慧，支起下巴，一眼不眨地看着玉慧在做活。

水葱般的手指上下翻飞，越看越好看，看着看着就叹起了气。

玉慧挪开眼睛，看他那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又怎么了？”

玉恕在一众仙侍里是个异类，旁人看焰火表演都欢呼雀跃，他偏就要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尽①，大家都是顾着白照熙的面子点头应付，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喜欢他。

所以这会，这个呆子指不定又想到什么了。

“明天过后，你就出师了，还不知道谁来跟我一起当值。”

仙侍满四百八十岁就要出师，正式被分派到宫苑里就职，玉恕化形晚又因为落水被遣返一次，在一众玉字辈里年岁最小，今年才四百岁。

而明天是琉璃会，六百四十年一次，适龄的仙侍都要去侍奉，运气好些的被神官挑中，带回去做个近侍，就能摆脱浆洗洒扫的命运。

玉慧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我出师了那也是在昆仑山，又不是被送到北溟去，我每天下值都来陪你行了吧我的小祖宗。”

玉恕支着下巴，眼里蒙上黯淡，“你这么好，明天一定会被个大神官挑上，到时候就没时间理我了。”

玉慧想了一下，“其实我并不看好神官府，跟着大神官是风光，可差事也难当，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我倒是看好的是茶膳房，听说神官只吃当日的灵物，剩下的车载斗量，都是庖厨仙侍们自己分了，到时候我就多多拿些回来，做给你吃，你也当回大神官。”

玉恕笑了，可最后还是说，“明天你好好表现，尽量去个好地方，有神官眷顾你总是好的。”

仙侍本就是昆仑神域中的花草精，被人好好放在花瓶里养护着是花，扔在路边任人踩踏就还不如草，根本没得选。

“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小孩子脾气。”气氛不知怎么就悲伤起来，玉慧鼻子忍不住地发酸。

“我？”玉恕笑笑，“我倒是觉得茶膳房的差事挺适合我的。”

玉慧停下手里的针线，脸色变得凝重，“别胡说，那是四五等仙侍去的地方，你有白仙令，他一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最差也是个三纹神官，肯定不会坏的。”

“再说吧。”玉恕显然不感兴趣，取了两个杯子去倒茶，刚倒了一杯窗外就天雷滚滚，此时天还蒙蒙亮，照得满屋白光，吓得他手上一抖，茶水洒了满桌。

“怎么会有天雷？”

玉慧按住玉恕的肩，“别怕，许是哪个神官的劫雷？我听说神官要提升境界也是很难的……”他越说越虚，这里是昆仑神域，有天门神霄和轮回青桐两大上古神树护着，祥瑞之气满天飞，哪里来的劫雷。

两人放下东西，结伴去殿外看。玉恕随便逮了一个，“怎么了？”

“谁知道呢？”那个侍卫翘脚张望，“好像是阆仙苑的方向。”

两人脸色齐齐铁青，撒腿就往回跑，回到阆仙苑时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麻烦让让！”

玉慧前面开路，带着玉恕挤了进去，一进花厅就看见满地的狼藉。

是云字辈的云萱，五雷轰顶，血流了满地都是。

玉恕怕血。

满眼的惨烈，寻常人看了都觉得反胃，他调头冲出人群，扶着栏杆吐了个天昏地暗。

玉慧追了出来，给他顺气拍背，同时往人群里回望。

花厅早就乱成了一锅粥，阆仙苑里的仙侍一向消息灵通，这会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各路说法飞得漫天都是。

一个道，“是破军星君干的吧，听说云萱收了破军星君的耳坠，又要去太乙玄池献舞，这不是明着打破军星君的脸吗？”

又有人道，“不至于吧，就是跳个舞而已，破军星君还能公开杀人？他不要官声了？”

那人又道，“杀的又不是神官……谁能说什么？”

玉慧闭上眼，他刚才的确看见一对翡翠四瓣花耳坠，就缠在云萱的乱发里，那不是阆仙苑能有的东西。

玉恕一口气把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坐在花池旁边的假山下面，只觉得天旋地转。

玉慧跟着他一起过来，“玉恕，别这么难过了。”

玉恕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流。

这也是他不受人待见的点，圣堂里死只猫都要哭一鼻子，就更别提这会死了个人。可玉恕也没办法，这就天生的，只要心里有一点风吹草动，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流，说破大天也改不了。

“我没事，你知道我的……”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恶心得连不成句，“我就是又管不住水闸了。”

玉慧塞给他一块素帕，“好了，快擦擦，明天就是琉璃会了，眼睛浮肿就不好了。”还好他们坐得远，不然指不定又要听见什么风凉话。

花厅之内议论纷纷，什么离奇说法都飞了出来，忽然人群后传来一声厉喝。

“闹什么闹！还有没有规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一处。

来的是个男子，雪白丝缎仙侍装，肩上搭了条赤红色披帛，剑眉中间一抹赤红火苗印记，衬得人不怒自威。

白照熙已经连轴转了十多日，脾气正是一点就炸的时候，扫了眼众人，冷冷训话，“云萱到了劫数，渡劫失败也是天意，有什么可议论的？”

人群里飘出了窃窃私语，“云萱都没修炼，哪来的雷劫。”

“就是，多大的造化多大的修为，还用得上雷劫。”

“谁有异议？”白照熙提了提音调，伸手点了后排的几个，“有什么想法，大声说出来！”

众人鸦雀无声。

“明天就是琉璃会了，你们的功夫都准备怎么样了？是茶道出神入化了，还是歌舞都没错处了？一个个不知道用功，在这里饶舌跟！明日若是谁出了纰漏，也不必出师了，直接送典狱司服苦役！”

典狱司在冥界，一听这个，所有人脸色都难看得很。

“散了！”

人群陆续散开，白照熙皱着眉转过身，没走多远，迎面就过来了几个云字辈大仙娥，尾随的还有几个玉字辈大仙侍。

这几个都是阆仙苑里拔尖的，一看这阵仗，白照熙就猜出了这帮人的意图，“何事？”

为首的是云字辈中最大的云芃，一向稳重很得白照熙赏识，“白仙令，云萱应劫众姐妹都很悲痛，现在剑舞里少了个人手，”说着盈盈一指，四个仙娥迈上一步，“这几个都是素日里舞步练得好的，本来就是留作替补用，请白仙令指一个人选吧。”

白照熙点点头，寻常舞蹈云芃自己就能决定，现在特意来问他一嘴，可见办事妥帖。

他目光扫过那四个仙娥，个个出挑，面上还有没来得及拭干的眼泪，未置可否，反倒是落在了跟着的几个仙侍身上，“玉悫，你在这里做什么？”

玉悫想了一下，然后施礼，“弟子觉得云蕙姑娘的舞姿刚柔并济，英姿飒爽，最是适合剑舞。”被提及的云蕙脸上顿时绯红一片，羞答答地又往前迈了一步。

白照熙的脸刷地沉了下去，“你是看上我仙侍令的宝座了吗？这么急于取而代之？”

玉悫吃了个瘪，低下头不说话了。

白照熙冷声，“所有人都退下吧，云芃留下。”

云芃冲着几个仙娥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先退下，然后随着白照熙的脚步往花池边走，“白仙令，云蕙胆子是小了一些，舞步是那几个里最熟的，再说原本那个位置就是她的，现在云萱出了事，不如正好就让她回来。”

白照熙不说话，沿着石径继续走。

“白仙令另有人选？”云芃看出了些端倪。

“容我想想。”

云芃也不再问，两人一路踱步，时不时说点旁的准备事宜，声音不大，隔着假山倒足够听见。

玉恕刚刚哭了一大通，终于算是止住了，两个鼻翼窝都快擦破皮了，听见白照熙说话脑袋直接嗡了一声，再抬头看，人已经走到身后了，吓得他拔腿就跑。

玉慧拽住他，“你跑什么啊？”

“他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要骂我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白照熙就是冲着他来的，“玉恕，站下！”

玉恕一个急刹车，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原地。

“你跑什么？”白照熙快速绕过假山，走近了一瞧，玉恕那双眼睛又红又肿跟金鱼似的，胸中火苗频频蹿升，“你不是应该在书局当值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这是又给谁哭丧致哀了？”

三连问把玉恕搞得哑口无言，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我、我没有。”

云芃上前解围，“玉恕生性善良，平日跟云萱也亲厚，云萱香消玉殒，他伤心也是有的。”

“是吗？”白照熙挑了下眉，“既然如此，就让玉恕顶替云萱的位置吧。”

“什么？”在场四个人中除了白照熙，全都惊讶得掉了下巴。

尤其玉恕，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那可是剑舞啊，琉璃会的开场大舞，万众瞩目，全场焦点之所在，抛开舞步难度大、团队配合难之外，还有一点更是重要。

这是仙娥跳的舞蹈。

就算他天生身量比寻常男子瘦些，皮肤白些，眉眼精致些，平日里不少人阴阳怪气地说他化错了形……

可不管怎样，他依旧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这怎么行？”

云芃也诧色难掩，“白仙令，这不妥吧，玉恕是个男子，况且他年纪尚小，并未到出师的年纪，跟着姐妹们献舞，若是……”

“不必说了，”白照熙气势骤起，“他有些基础，你今日带他去走场，熟悉队阵吧。”

五雷轰顶的换成玉恕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要他穿上女装去琉璃会的开场大舞上露脸，还不如直接把他扔到太乙玄池里淹死算了。

他一想起那身彩绸飘飘的衣服，套在自己光板一样的身体上，就想一头晕死过去。

“师兄，这怎么行？我是个男的啊……”

“你给我闭嘴！”白照熙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中间一竖还是通红通红的，然后转向玉慧，“这没你的事，回去当值！”

玉慧神色一暗，还是礼数周全地退下了。

玉恕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全圣堂下饭用的笑料，自然要据理力争，被白照熙一巴掌霍了回来，不由分说地押着他去了练舞场地。

他这一去，所有跳剑舞的仙娥齐齐炸开了锅，又被白照熙一记眼刀强压了回去。

整整一日，玉恕都跟仙娥混在一起，云萱其实也是个龙套，舞步动作并没有多难，他花了两个时辰就学会了，就是被一众仙娥死死凝视的那种感觉，让他如芒在背，恨不得在墙上扒个缝把脑袋塞进去。

白照熙拎着藤条，监工似的盯了他一天，直到晚班散场，这才放他下值。

玉恕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在今天了，扔下练舞用的木剑，气哼哼地跑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