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众捕快看着地上的赵元，又看看边上的洛清桓，心下未免疑惑：“这小鸡仔般的洛小公子，真能力气杀人？”

不是说他娇生惯养，能动嘴绝不动手吗？

此刻他垂手站于一边，剑上血迹未干，无端地偷着一股煞气。

连高云承都忍不住看他好几眼。

洛清桓余光中看到他的视线，心里知道这人起疑了。

仵作带来的工具很全，片刻检查完之后起身。

他接过小捕快递过来的麻布，将银针，镊子擦干净，慢悠悠开口道：“剑伤是致命伤。不过此人早已毒入骨髓，没几天好活了。”

洛清桓点头，声音稍稍大了一些：“方才我与他对过几招，发现他手腕无力，拿着剑都在抖。”

仵作嗯了一声，补充道：“他的毒少则也有10多年了，早就已经被毒蚀成一副空壳。”

从头到尾，只是气势看着凶而已，其实他早就连剑都拿不动了。

哦，难怪。

小鸡仔跟病痨对战，赢面还是比较大的。

众人释然。

洛清桓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些大老粗们松了一口气。

他眼眸低垂，嘴角微微勾起。

然后很快——“哎呦”，他痛呼一声，整个人双手一张，朝林楚妍身上倒去。

林楚妍条件反射的将人接住抱在怀里。

她：……

“好痛，好痛。”他按着侧腰，小声哀嚎。

高云承一看急了，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洛老弟！”

只见方才能一剑将人捅了窟窿的小少爷此时紧紧皱着眉，嘴里念着：“哎，腰疼，我腰疼，扭到了扭到了。”

众捕快没见过他方才与人对招的样子，只见到他此时倒在身边这娴静女子的怀里，毫无风度的嚎叫着。

果真是……不忍直视啊。

洛家这小少爷，就是名不虚传。

林楚妍抱着他，咬牙切齿：“快给我起来，抱不动了。”

洛清桓边哀嚎，边朝她眨眨眼：“我是病号呀。”

高云承作为金陵第一直男，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刚认的义弟是这般不值钱的模样。

他伸出碗口般粗的胳膊，将人从姑娘怀里一提溜，洛清桓只觉得自己好似双脚离地了一瞬，眼前一晃，下一秒就已经在高云承的怀里了。与这金陵城最大的直男驴眼相对。

洛清桓：“……咳，你好啊哥。”

高云承瞧着他这张小脸，越瞧越虚，关切道：“老弟，做男人不能老腰疼，这怎么回事啊。”

洛清桓皱着一张脸：“别提了，前几日在城门口跟那祁州的两人打架留的旧伤，这会儿又痛起来了。”

林楚妍轻笑着帮腔：“是啊，这几日在府中他可是半步都没下过床，日日躺着做娘娘呢。”

话音刚落，周遭就“嘘——”了一声，每个人看着洛清桓的眼神中都带了点揶揄。

洛清桓：……行吧。

“下次去哥那儿，给你拿点好的东西补补，你这样不行的！”高云承正义凌然。

最后那句声不行的甚至还加重了语调。

洛清桓：“……谢谢高哥。”

这时，仵作“咦”了一声。

他蹲下托起赵元的脚，看着他的鞋子疑惑道：“怎么会有粗砂土？”

“火把来一下。”有巡捕拿着火把上前，将赵元的脚边照得更清晰。

“怎么了？”高云承问道。

仵作仔细的将赵云两只鞋子都看过一遍，又查看了他的裤腿，发现他的两只裤腿上也沾上了一些粗砂土。

他指着这些土道：“我们金陵城中可没有这种土。”

林楚妍有些惊讶，她蹲下从赵元鞋子下面挖了一块土出来，用手捻开。果真，土中有粗粗的砂砾，随着用力而纷纷落地。

“金陵城中多是茶花，用不到这些粗砂土。”仵作说道。

电光火石间，她耳边突然想起有人曾说——“那些牡丹，可是叫人从洛阳运来的呢。”

茶花生命力强，普通的黄土就能养活，而且黄土便宜易得，金陵城中种茶花的都用的是黄土。

而牡丹金贵，若非专门的粗砂土，再辅以配置好的化肥，几乎很难能在金陵城养活。

她起身，与洛清桓默然对视一眼。

“赵家的园子我们之前看过了，都是些常见的作物，没有用得着粗砂土的地方。”高云承边上的大全不解道。

“这种土，好像只有城外西边有一点。”不知哪个小捕快轻声道。

“不止城外有。”林楚妍心里暗道。

“城中也有。”

若是心声能传达，她必然能听见洛清桓与她说了同样的话。但两人都没有开口。

高云承皱眉，也没了方才开玩笑时的那般随意。

他朝洛清桓二人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后，就先差人将人送回府。

“行了，大全二全，你们先送我义弟和弟妹回去。”

他拍了拍洛清桓的肩膀：“洛老弟，弟妹，你们别害怕，我先多派些人手在你府外巡逻，这几日先好生在府中待着。”

心知高云承面上心大豪爽，其实是个心细的主。

再在此处待着，可能要再起疑了。两人明了，朝他道了谢就先行离开了。

高云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将边上的属下招来：“你再去查一下，这林家姑娘的父母和洛家夫妇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如今才来金陵城。”

如若两人确实不曾得罪过他人，那么他们的父母呢？

高云承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可能曾经发生过什么，引发了今日的一桩桩血案。

赵家，洛家，林家，也许都逃脱不了干系。

而此事又究竟会牵扯出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准。

*

林，洛两人回府，洛岳渠夫妇此时已经睡了。

月色如水，洛清桓一个人坐在院落里擦拭剑身，默然不言。

林楚妍走近，洛清桓抬头对她笑笑。

两人都没有主动提起话题，一如往常的沉默着一起坐在石凳上。

假山下的池塘中不知何时跳进了几只青蛙，夜色降临后就开始“呱呱”的叫着。

这是此时整个洛府唯有的动静。

良久，洛清桓将麻布往水盆里一丢，从桌前起身。

“时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他将洗下的血水倒了，佩剑重新入鞘，敛去了沾血后的杀戮意。

“好，马上。”林楚妍应道。

洛清桓本来已经朝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你……可有害怕？”

在这里孤立无援，又危机四伏。

他今日亲手杀了一人，刀剑没入人血肉胸膛的感觉，这会儿都还清晰的在他脑中挥散不去，与平日里连剑用的稻草人完全不一样。血溅在手上，又腥又热。

看着人在自己剑下逐渐断了气，他像是在做梦一般感觉不真实。

生在连游戏里血液都要变成绿色的年代，却在荒诞巧合中亲自了结人的性命。

洛清桓的眼底那份矜贵公子独有的天真有些淡去了。

他有些茫然，但又有感觉有什么破土而出，在心里扎根生长。

林楚妍也是如此。

原本只是猜想的危险今日真真切切发生在了眼前，她亲眼看着有人举着刀朝她刺来，也亲眼看到那人满是痛苦的咽了气。

残酷在此刻具像化。

这不是游戏，这是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修罗场。

她朝洛清桓安抚地笑笑：“没事，我们并肩作战。”

洛清桓眼神动了动，似是有光亮划过，半晌也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就转身疾步离开了。

林楚妍看着洛清桓的房间先是亮起了烛光，把他的身影投在了纸窗上，细长细长。他应是将佩剑摘下挂好，褪去了外衫，吹灭了烛火，躺下睡了。

等那个房间黑了下来，林楚妍站了一会儿，也回了自己房中。

她将外衫褪下，却伸手将放于床上的夜行衣拿起，重新套在身上。

她从床下匣子中抽出两把匕首，一把挂于腰间，一把放于胸膛前的暗兜。

拿出黑纱布把脸一蒙，就偷偷避开府中人出了洛府。

她想去那家布衣铺看看。

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本能的不想叫上洛清桓。

她在此地已经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孤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到时候若是有人替她收尸最好，若是没有，那也不打紧，反正那会儿她自己已经不知道了，毕竟又不能重新活过来。

可洛清桓若是出了事，洛家父母必定肝肠寸断，一想到洛夫人慈爱的模样，林楚妍就有些不忍心带着洛清桓到处折腾。

“老夫人太温柔了，我不想她哭。”林楚妍心想。

*

夜已经深了。

街上比来时更冷清，不仅没了到处闲逛的醉鬼，连巡逻的官兵都逐渐少了。

林楚妍一袭夜行衣出门，走街串巷，按照记忆里的路往成衣铺子悄声走去。

她想去成衣铺子看看后院里牡丹的粗砂土。

她总觉得，也许能在成衣铺子找到想要的答案。

穿过一条小巷子时，边上家家户户的烛火都灭了，四周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突然间，她听到了脚步声响起。

林楚妍背后一凉，心下猛惊，没有回头，急忙加快了脚步。

“穿过这条巷子就好了。”她告诉自己。

穿过这条巷子，前面就有巡逻官兵落脚的驿站，歹人不敢跟上来。

可她的脚步加快后，后面那人也随着她步伐加快了速度。

“沙沙沙——”

那人踩着软底的鞋子跟在她身后，在看到巷子尽头的亮光那一刻，林楚妍刚想疾呼，却被人捂住嘴巴，重重抵在了墙上。

想象中后背撞墙的疼痛感没有传来，那人用手掌护住了她的后背。

撞入眼帘的，是洛清桓那双狭长的眼眸。

此时正满是怒意的盯着她，

林楚妍：“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