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拎着木桶穿过回廊。
正院里有棵垂丝海棠,眼下正是盛放之时,娇粉的花瓣中吐着白蕊,枝头上互相簇拥着成团,花团锦簇的样子十分鲜妍。谢翎侧目瞥见拥挤在枝头开的灿烂的花团,会心一笑。
先前没注意到,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这树竟然还如此枝干遒劲。
这海棠树是开蒙之时母亲栽下的,为贺他懵懂时便迈学堂继承先祖遗志,愿他自此以后如同海棠树一般,干霄凌云。所以他自小偏爱海棠。
回廊的尽头是正院前头的影壁,影壁前头才是正门。
到了门后,谢翎放下木桶,吃力的拔下沉重的实木门轴,还没迈过门槛,就听见外头响起来细微的骡子的闷叫声。紧接着,一声鞭子响过后,吱吖的车轴转动声也跟着传来。
似乎有辆骡车正停在谢宅的门口。谢翎顿了手中动作,敛眉静等着外头的动静。
脚步声距离大门越来越近,随即,咚咚的扣门声伴着一道粗犷的问询传入谢翎耳中,“世侄可在家中?”
里正?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
谢翎心底闪过疑惑,却也没有耽搁太久,吃力的沉重的大门拉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隙,就见里正一脸笑意站在边上,“贤侄这几日休养的如何?”
谢翎微微弯腰,拱手作揖:“谢世叔惦念。”
二人又互相简单问候了两句,谢翎遂把话题转回正道,“不知世叔一早您前来,所谓何事?”
里正错开半个身子,叫他看清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骡车,“我看你家中那个小丫鬟每日外出抬手很是吃力,你又有伤在身,更不便提重物,索性凑今日给你送些过来。”
谢翎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去,车上装着两个足有半人高的硕大木桶,溢出的水渍顺着车轴缝隙滴答滴往下淌着水渍。一个黑壮的汉子麻利的环抱着其中一个大桶,咬着牙一点点挪动着往谢宅这边挪动着。
那汉子用力过度,脸色憋得涨红。里正指着他笑呵呵的对谢翎朗声说:“这 是我自家的侄子,平日里没什么正经营生,倒有把子傻力气。谢世侄有什么费力的活计,只管支使他干就是。”
谢翎忙又道谢:“多谢世叔。”
里正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即便知道他这是有意交好自己才如此,谢翎此时心底也不受控制的生出感激之前。这一大桶水,总算是解了他眼下困境。
谢翎又对里正说了几句感念的话,余光瞥见抱着桶的汉子离大门越来越近,便想把大门再拉开些。里正见他要用劲儿,生怕他这看着就孱弱的身体又有差池,慌忙阻拦说:“我来我来,世侄你在一旁歇息就好。”
谢翎推脱了两句,争不过,便只得让了位置,抬脚在前头引路。
汉子默不作声的跟着他一道穿过回廊,直到正院中心才把木桶放下。他一口气憋得厉害,一张嘴说话,声音透着力竭时特有的沙哑和粗嘎,“稍等,还有一桶。”
谢翎抱拳还了个礼,“有劳。”
汉子憨笑了两声,呼哧带喘着往外走。谢翎顺着他的背影侧过身,视线扫过刚刚来时的路,竟未见多少水迹,可见他把那木桶抱得有多稳。一时心里不禁感慨。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军中,只凭这把子力气,没准儿也能挣出个好前程。
可惜,偏偏生长了乡野中,没有好门路奔。
“老夫人还未起身?”里正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过来,谢翎从短暂呆愣中回过神,迎着里正走过去,“还未。”
走着走着,谢翎脑中晃过要在宅中重新打井的念头,便问里正,“世叔,可知乡间哪里有打井的工匠?”
里正顿了下脚,思索片刻后回正色道:“拙荆家里一位远房堂叔,似乎是做工匠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打井这样的工事。贤侄若是等的及,我便仔细问问。”
这么巧,又是亲戚?为了他,里正可是暗中“拉拢”了不少亲戚啊。谢翎眼底不动声色的划过了然,却没有拆穿里正,只笑说:“如此,便多谢世叔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旁的,直到汉子把另一个木桶搬进院中,里正才在谢翎客气的挽留中干脆的告辞了。
他们叔侄二人走后,谢翎去厨房找了个干净的粗瓷碗,一碗一碗从大桶中往他之前提着的水桶里舀出半桶水来,试了试重量,觉得自己的胳膊承受的住,才提着水桶进了祠堂。
谢家祖上荣耀之时,祠堂布置在另外的别院中,只是后来渐渐没落,家中人口愈发单薄,所以才渐渐换到西边的厢房中。
谢翎将盛了半桶水的木桶放在角落,仰头看着祠堂的牌匾,上书“光前裕后”几个大字,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虽然谢翎身长八尺,没有梯子也够不到那匾额悬挂之处,便只望了一眼,暂时放弃了清扫匾额的打算,转而收拾起供桌来。
离故地十几年,年节之时祭祖只在京中,再回来竟不是荣耀还乡,谢翎心中有愧,擦拭得格外细致。弄了大半晌,才将接连摆放的几张大供桌擦拭一新。从箱子中取出摞叠着的牌位,又将其仔仔细细擦的光洁,然后按照族谱上记载的顺序一一摆好。
除了谢翎自己,前朝时,谢家祖上还出过两任宰府,三位帝师,也算红极一时的大家。只可惜,命数之故总绕不过去,到了新朝之后,谢家人定愈发单薄起来。到谢翎祖父之时,家中仅只有两个男丁,渐渐连女儿也没留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