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知县谋划完,谢翎仿着霍擎洲的笔记写了几封书信交给他处置,便道别打算尽早归家。他出来的时日委实不算少,再不回去,母亲怕是要忧心。
却不想掀开车帘,只看见上百株幼苗整整齐齐塞满了他的马车。
“这是?”谢翎惊讶的看向翁三。
翁三结结巴巴道:“他们说...是一位大人叫送过来的...说少爷看到就懂了。”
是李毓。谢翎盯着药苗,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倒真是快啊,他前后与知县谋划不过两个时辰。这事儿也只是顺嘴一句,却不想李毓就已经派人备好了药苗。
只这份八面玲珑的心思值得惊奇。
“谢兄。”谢翎回过神来,转身便拱手道:“多谢李大人成全。”
李毓打趣道:“谢兄既有心做药材生意,日后咱们且有来往的时候。这里有玄参并苦参两种药苗,原是药斋自家要培育的,并不值什么。谢兄带回家中,只当我为谢兄日后在药馆生意上高屋建瓴先铺个台阶。”
“李大人客气了”谢翎道过谢,语带感激道:“李大人恩德,谢某实在无以为报。”先前李毓的态度分明冷淡疏离,如今是以为他们在同一条船上才如此热络?
“若还有用到为兄的,尽管开口就是。”李毓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容淡笑道:“谢兄不必如此客气,这些是何郎中亲自培育,我叫他们精挑细选出来,想必要比你从其他药商手中买来的,药性更强上许多。日后养起来,也可少费心心力。”
谢翎坦然承了他的情,“既然如此,谢某便舔着脸收下了。”既然知县金口玉言,应了日后荥阳县内所有药铺,都要从他这儿购买药材,那往后他也也少不了跟李毓和何郎中来往。
试探不在一时,且看往后如何就是。
定了心神,谢翎上了马车,客气与李毓道别,“大人留步,不必再送。”
李毓忽然上前一步,攥着谢翎的手腕认真道:“日后知县大人这里,还望谢兄...”他言尽于此,没有再多说什么。谢翎却已经意会,“大人若有用到谢某的,谢某自然不敢推辞。”说罢,便径直钻进车中。
翁三收了脚凳,摔鞭子驭马,车轮滚滚而动。
只是走出去没有多远,谢翎掀起帘子回头去看,李毓却仍旧负手而立站在原处,盯着他的方向,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
半个时辰后,谢翎赶回家中。
马车进了院子,谢母看着一车的药苗惊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是?”
“县丞大人赏的。”谢翎故作玩笑道。
看着翁三一盆盆往下搬着药苗,谢母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把谢翎拽到屋中细细问话:“如何,户籍之事可是办妥了?”
“还未办妥。”谢翎叹了口气,故意卖起关子。
谢母脸色一僵,语气掩不住的失落,“是吗?”她叹了口气,垂头喃喃自语说:“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幸而没有置换,便不算辱没谢家祖先。”
“母亲莫忧心,方才是我不好,事情已经办成了。”谢翎半拥着母亲大笑道。
“当真?”谢母眼神瞬间恢复光彩,“可是县丞大人帮咱们办妥了。”
“是也不是。”谢翎缓缓摇头。
谢母急的轻捶了他两下,“你又故意要我生气。”
“户籍没有换,但谢家的田税,也不必交了。”
“这是为何?”
谢母神情紧张,下意识攥紧了谢翎的衣衫,“可是你又使了银子贿赂了县丞大人?”
她这儿子哪里都好,只是出手习惯太过阔绰。若是还在京中为官便罢了,如今她们娘俩手中金银本就所剩不多,如果大半都拿去“孝敬”了那位县丞大人,那她们娘俩往后的日子,只怕会举步维艰。还不如按照“十税六”的比例缴纳田税。
眼看着再逗下去母亲当真要急了,谢翎也不敢再打趣什么,略去出谋划策那一段,简要把自己托李毓求见知县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知县大人赏识我,与我一见如故,应了免去家中田税。母亲刚才所见那些药苗,也是县丞大人所赠,不费什么银子的。”
他安抚谢母说:“母亲不必忧心,此番我与知县大人已经说定,往后县中所有药铺的药材,都从我谢家这里购入。”
谢母激动的有些站不稳,一把攥住他的手臂,仰头满是惊喜道:“全部吗?”
“全部。”谢翎含笑点了点头。
旁的地方他有把握,但药斋到底如何还要另当别论。只是眼下母亲正在兴头上。他也不能在此时与母亲细说。
"甚好!甚好!"谢母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笑的眼中带泪,“往后我们母子二人,便可在家中安稳度日了。”
谢翎伸手拭去谢母眼角的泪珠,“母亲不必担忧,往后自有更好的日子等着我们。”
“是是是”谢母连道了几声好,手足无措的往外看了好几次,亲眼看着翁三把药苗全部卸下,便想要去查看那些药苗有无损伤。
但人还没出去,她却忽然紧张道:“县中药铺都要供给,只这些药苗怕是远远不够。”
谢翎握住谢母的手,安抚道:“母亲不必忧心,明日我先与翁三将这些种下,其余药材,儿子自有办法寻得。”
“莫说我没去过什么药铺”谢母嗔了他一眼,“只肖略微翻过你祖父留下的医药典籍也知道,寻常治病救人的药材也要有上百味,如今我们这里不过两味而已。荥阳县中不产药材,这一时半会儿的,你要去哪里寻得这么多味药材?”
谢翎视线定在外头,没接这话茬,却换了语气道:“待将这些药材侍弄的差不多,儿子想去祭拜一下恩师。”
谢母正在着急药材,被他突然打断,自然有些着急,“正说着药材之事,你怎么忽然又说这个?”
可话刚出口,再细看谢翎郑重的神情,谢母脸色顿时晦暗了不少,“原本清明之时便该叫你去祭拜,只是你那时你尚在...”
尚在刑部牢房之中。
谢翎在心底接过话,上前拥住母亲,口吻如常道:“昨日之日不可留,母亲不必多想,都过去了。”
一句安慰没有太大作用,谢母回忆起自他被送入诏狱后,自己提心吊胆的那半个月,眼眶顿时发红,“生意不重要,户籍也不重要,娘只盼你日后平平安安,顺遂无恙到老便好。”
谢翎轻拍了两下母亲的后背,“待此番祭拜过恩师,儿子就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中陪母亲可好?”
谢母抽噎着没有回话。
一刻钟后,谢母咽下心中苦涩,长舒了口气,仰头望着谢翎劝道:“师徒情分虽是要紧,可你如今的身体,才刚刚修养回来多少,连精气都没补全。黄太傅祖籍远在襄阳府,山高路远,你若在路上再有个差池,叫为娘可如何安心呢!”
谢翎被母亲殷切的目光看的有些无奈:“儿子自会看顾好自己的,母亲无需过分忧心。”
一句话说的不好,眼看着谢母又要生气。
谢翎赶忙道:“此番也不只为祭拜恩师,儿子先前在京中为官时便听说,襄阳府有一位举世皆知的药商,母亲方才说要供给荥阳县所有药铺,怕是差了至少上百味药材,如今儿子一去,一趟便可补全所有药材,也省的去寻其他药商,母亲细想,一次来回的辛苦,省了多少往其他地方奔波的力气。”
“当真有这样一位药商?”谢母瞪着谢翎,满脸不信。
谢翎哭笑不得,“我怎敢继续诓骗母亲。湖广两地的商税,这位的账目从来都是单独列出的。母亲那时久在内宅,不知道他也是寻常。”
“这样啊...”谢母听他说的认真,神色也坦然,倒真不像是说谎的意思,心底便已经信了大半。
心底思量了一会儿,谢母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儿子,松了口说:“也罢,若不叫你去,你总归还是惦记着黄太傅的恩情。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去,为娘也不好拦你。只是此去,你必要带着个能贴心使唤的。”
“只带翁三便可。”谢翎浑不在意道。
“那如何行!”谢母睨了他一眼,不容置疑道:“带上环儿一道,她怎的也比那鲁莽汉子心细些。”
谢翎听得眉心紧皱,“男女有别,怎么好带上那丫头。而且家中无人照应母亲,儿子也不放心呢。”
“带上!若不带她,你也不必去了。”谢母固执的仰头看着谢翎,大有他敢回绝今日就没完的意思。
谢翎在心底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就依母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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