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是个好人

……什么?

洛水呆了下。

——这是人说的话么?

美其名曰给第一天入门的师妹“领路”,实际上就是要监视她,要看着她老老实实地爬两遍叩心径。

不过她晓得自己方才那番说辞颇多漏洞,如果爬了就能打消他疑虑,倒也……无所谓。

先前她被折腾了一整日,水米未进,所以走起问心径来才会那般费劲。可眼下,她刚得了公子帮助,吸收了不少灵气,虽然大半都喂了那半死不活的狻猊,但剩下那些尚暖洋洋地流转在她的体内,倒是让她一扫先前的疲惫,手脚也仿佛轻盈不少,想来走完余下那五十阶应当不成问题。

这样好一番自我宽慰,洛水不再推拒,微提裙摆,不紧不慢地走上了石阶,姿态娴雅好似女眷登山赏花,只差一面团扇便可成了一幅画。

伍子昭也没说什么,漫不经心地走在她前面大约三四阶的位置,也不回头看她。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直到了一处,他不知怎么地顿了一顿。洛水不察,差点没撞上去。

伍子昭避得倒快,还不忘扶她一把:“师妹小心。”可说归说,不知怎么这人就不继续走了。

洛水只觉得莫名其妙,此处正是她先前停下的位置,离那攀爬的目标还剩大约五十步。此刻她浑身轻松,想必接下来的路也能轻轻松松过了。这一天下来,她到底有些乏了,只想赶紧走完好去歇息。

她当即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冲朝伍子昭点了点头,便越过他继续爬了。

剩下这五十阶很快便过了。待到两百阶尽,便突然显出一处平台缓坡,可见大片竹林以及供入门弟子歇脚的屋舍。

洛水见了立刻精神一振。不过,她还记得自己身后尚缀着个人,于是做足面上功夫,真心实意地冲着这位大师兄道了声谢,谢他一路看护。

洛水:“若无旁的事,我今日便先去歇息了,明日会随其余弟子一起听讲修炼,待入门修习圆满,再好好谢过师兄。”

伍子昭自然是客气应了,还提醒她不忙着随其他弟子一同修炼,说明天会有人来接她先去拜见师傅,另行安排修炼事宜。

洛水满口应了,又朝这师兄福了一福,自觉礼数周全了,便满心欢喜地要朝她自己的屋舍走去。

可刚一迈步,就听身后的青年突然出声:“啊,差点忘了,还有最后一事需教小师妹知道。”

洛水疑惑回头,见她那师兄伸出手来在空中一晃,似是抓住了什么,食指与中指一捻,便显出了一只传讯纸鹤。

“先前门派传讯,道是祭剑后山有奸细踪迹,甚至惊动了护山的神兽——若是下次小师妹要寻些吃食,可千万要小心了,莫要撞入歹人之手。”

说罢,青年冲她露齿一笑,笑容真诚极了。

……

洛水心神不宁地进了自己的屋舍中。

此间一切用具皆是青竹制品,散发着天然的清香,做工摆设亦可见古拙之意,颇有些“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韵味。

若是换个时候,洛水自然早已开始欣赏把玩了起来,可此刻她根本没有心情。她在屋中来回转了几圈之后,最后心神不属地倒了一大杯茶水,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咕嘟咕嘟便灌了下去,灌完了方才稍稍镇定了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公子,(“他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他肚中蛔虫,如何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公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不知道他这么个根本不用睡觉的鬼到底为什么会打哈欠。

(“可是……可是……他刚刚……”)洛水咬唇。

(“慌什么?”)公子道,(“左右还什么都没发生,就算他有些怀疑,到底什么都没说,你又何必自乱阵脚。”)

洛水一想,似乎也有道理。她那个师兄说话本来就有些阴阳怪气,一直怀疑她入门不正,拿话诈她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那功法到底行不行啊?”)洛水总算是镇定了一些,又开始拿话挤兑公子,(“你还说我‘生香’不行——可我到底好歹能瞒过闻朝,可你呢——连这么个内门弟子的怀疑都无法打消。”)

公子被她气得嗤笑一声:(“我如今寄宿在你这辟谷都未能成的丫头身上,能避过这祭剑首徒的注意已是通天的本事。就算你仅会‘生香’,但凡能练至我十分之一的境界,香随意转,操纵人心不过转念之间的事,何须我来动手——你也不想想,若我身躯尚在……”)

洛水向来不耐听他吹嘘那些过去的风光,只当他是个虚荣鬼,嗯嗯啊啊应了便开始整理床铺,把她从俗世带来的那些锦绣铺盖松松软软地垫了个满床。

公子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无趣了,看她这副美滋滋地要去享受睡眠的模样,只觉得牙根微痒——这丫头的本事确实不错,辟谷未成就能给他生出一张好嘴。

可这根本不足以让他感激。毕竟从来都只有别人奉承讨好他的份,他何曾需要像这般一直追着个小丫头好声好气地哄着?

本来这一天结束了,他也没打算再折腾她,但一想到这可恨的丫头,他便又生了些促狭的心思。

洛水自然不知他的想法,很快便进入了睡眠,可睡着睡着就不对劲起来。

还是先前那个人间宅邸的梦境,依旧是长夜焐热。只是这次她没躲在假山之后,而是躺在了四面敞开、轻纱飞舞的水榭之中,卧在她那堆了锦绣竹席的塌上,浑身汗涔涔的。她仿佛被魇住了一般,根本无力抬起手来擦拭,只能睁着朦胧的眼。

而那总喜欢捉弄她的无赖就这样坐在她床尾,只自顾自地逗弄着趴在他膝头的一只青毛狮子狗,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难受得抽泣起来,像是猫叫一般。那人终于转头,面上神情是惯常的模糊不清,可唇角笑意促狭分明。

“热吗?”他柔声问她。

若是换个时间,洛水大概会直接不理这无赖——这人惯会捉弄她,慢条斯理地戏耍她。越是和他着急,他便越是开心——心肝黑透了。

平日洛水早就看破了这一点,才不愿让他白寻开心。

但现在她真的太难受了,像是身处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唯一的救赎就是面前这人身上散发出的丝丝凉气。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软绵绵地想要取拽他的袍角——虽然他的衣饰和他的脸庞一般,向来都入不得她的眼,但是被迫搂搂抱抱多了,她总归还是记得,这个坏家伙的怀抱总是透着一股子凉意,不仅他人是凉的,衣服也喜爱用一种特别的锦缎,触手如池水般冰而滑,只要能摸一摸……

结果袖袍便溜走了,在她堪堪碰触到一点的时候。袖袍的主人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促狭的事,甚至还故作惊讶地“咦”了声:“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洛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记得自己经常容易饿,尤其是和这人相处的时候,闻不得好吃的东西,却不曾记得自己这般怕热——她固然讨厌夏天,可也不至于这稍稍一动,就汗水涟涟,头发、脖颈、后背浑身哪里都像是淋了雨或是落了水那样,不停地流汗。

“我……我不知道……”

她望向他,脸颊上汗津津地,仿佛蘸满了泪水的花瓣一般,白得剔透,粉得腻人,眼睛亦是湿漉漉的动人。

那人本最喜欢她这副模样,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完全不为所动。他却没像平日那样直接与她歪缠,而是摸了摸手中的狮子狗,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素来不喜欢我碰你,总嫌我讨厌,不入你法眼,不得你欢心……那好,我这位友人最是和善,不若你同他相处看看,瞧瞧他愿不愿意帮你,能不能讨了你的欢心。”

“不过我这朋友有些害羞,你记得对他好一些——他向来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你若愿意许他一分好,回头他必会偿你千倍百倍的好处。”

洛水头昏脑胀,哪里听得清这家伙说了什么,只觉他叽里咕噜说了半天,那一丝凉意终还是随着他的袍角一道滑走了。

她顿时着急起来,可是根本动不了,听到那人去了门口,站在那儿与人闲谈起来。

那人声音模模糊糊,中间有很多字眼不知为何都无法听清。

洛水根本没心思去细究,她只知道,这人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好了。

她很气,一气就想哭,可眼下她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回这样死过去时,一股有别于那人的陌生气息悄然踱到了床边。

来者伸手先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袖袍为她擦去汗水。她急得一把勾住他袖口。

他挣扎了下,却比她的力道还要微弱。

片刻后,他到底还是从了她,就这样顺着她微弱牵引的力道,低下头去,生涩地贴住她的唇,慢慢将清凉的灵气渡了过去。

……

青言难受非常。

他受伤了,非常重的伤。上一次受伤的记忆已经十分遥远,久到他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振作起来,带着小俊速速离开此地。

但是和那次重伤一样,他完全动不了,只能几近绝望地听着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弱,直到某个十分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又轻又软——那是只有人类女孩子才能发出的声音,明明柔弱得不堪摧折,却总是像雨中湿漉漉的花瓣一样吸引着山间野兽的注意。

她的身上还有一种清香,非常淡的属于草木与水泽的芬芳,只要注意到了,就忍不住让他想要低头轻嗅——只嗅了一下,他便觉得身上的痛苦舒缓了许多,只想将她一口吞下。

可他多少还是有些理智的,知道她是柔弱的。

他有些不敢凑近她,几乎是在嗅到那气息的刹那,他便近乎本能地知道,哪怕想要做些什么,他也需要小心地、小心地接近她……

然而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她的时候,那个人类的女孩便先行开口了,口中吟诵着什么,词句古朴,内容却含蓄而又大胆,带着遥远的、属于万物灵性初开的气息。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愣头愣脑的野兽,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便只想立刻扑上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

他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个场景依稀有些熟悉。他想要睁眼看看,看看对面那个是不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可他看不清。

于是他又踌躇了。

但对面显然是个胆大的姑娘,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直接伸手抱住了他,将她口中清甜的、软绵绵的气息灌了过来,呢喃着要与他欢好,结了百年同心的好合之契,不许他背弃他们之间的誓言。

这真是意外之喜。灵兽之间的求欢远比人类要来得直接得多,因为看清自己的心意要容易得多。他没想到人类的姑娘也能这般胆大热情。

这就让他有些苦恼了。他自然是同意与她立誓结契的,却并不想伤害她。

然而他的犹豫似乎总是很难给他带来什么好运气,不过一个晃神,她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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