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只笑她多疑。
(“这神兽地位超然,一般人自然契不得。若随随便便谁都能结上这契,天玄早该大乱——但你就不同了,你有我——别笑,除了我之外,天下能帮你得这狻猊的不超过三人。一旦契成,只要你不说,它不说,这天玄就无人能晓得这狻猊已经是有了主的神兽。”)
洛水还有一丝犹豫,她还记得自己尚在祭剑峰入门的试炼中,还要走那叩心径。可这公子一说之下,她那点老实爬山的心思顿时去了大半。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了契约神兽之后,你可借它感应天地灵气,吸收起来也容易许多,辟谷时就不用那般辛苦……”)
最后一句是真的打动了洛水。她当下不再犹豫,火急火燎地就催着公子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倒不是刚来天玄时那种走几步路就会气喘的模样,可到底没有学过御风御剑之术,等赶到的时候,只赶上眼前这么一副惨烈无比的场景。
洛水心下不适,倒是没有当场吐出来,只在心理默念“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之后,方觉稍微好些。
然而到底是迟了,面前的女孩和幼兽居然已经契成——她先前瞧得分明,这幼兽一身金色的毛发,软绵绵的一团,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和小狮子似的,让人看了一眼就喜欢。可走近再看,她就知道“宝贝”已经没了,心疼得要命,只能埋怨公子:
“都是你,非得让我吃干净你那些腌臜之物,还说什么一定要彻底化了才行——这宝贝都认主了!”横竖四下无人,洛水毫不客气地抱怨出声。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精纯之物,居然被你这么嫌弃……”)公子又好气又好笑,(“而且认主了又如何?我都说了,这儿不是还有一头吗?”)
“啊?”
(“大的这个——喏,就是这个大宝贝……你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洛水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没想到,公子所谓的“大宝贝”,就是边上这血淋淋的一团烂肉。
“这是什么东西?”她一看之下,就皱起了眉来,“这个都快死了!而且看着真老!”
(“这就是那只大的狻猊,真正的神兽——这小崽子的爹。二百年前仙门与魔域之争中,他道侣为救天玄满门,一身神兽血骨都祭了天,将那通往魔窟的裂隙给封上了,只留下一头遗腹子和一头……老的。”)
公子像是为了呕她那般,特地强调了这是头“老狻猊”。
洛水自然是被呕到了,原本高昂的兴致如同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当下就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公子知她德性,也不强行劝她,只说:(“如何?你到底想不想要?若是想契,那便只有现在——若是不愿,那我们便得现在速速离开,返回叩心径去。”)
“为什么呀?”
(“因为若你再不走,这‘老狻猊’便真要死了,这边动静不小,天玄祭剑巡山的弟子马上就来,等他们来了,这神兽死的死,伤的伤,外加一个昏迷的弟子,就你一活人还在……”)
(“总之这就是天机,我言尽于此,契不契都随你的意,你只有半盏茶时间考虑。”)
洛水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始终在那头小的身上打转。
(“别看了,你既然抢不上,便证明这小的可不是你能强夺的‘天机’。这老的——哎,若洗干净了,倒也是威风凛凛,还不用你从头悉心喂养。且他人形的模样藏经阁中就有,道一声‘姿容绝世’亦不为过……”)
“你说,要怎么做?”洛水打断了他,决定过了今日便想办法去藏经阁中看看。免得这讨厌的鬼又空口白牙地骗她。
公子轻笑一声,当即教她一段口诀,只有四段短句,洛水听了依稀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曾在哪儿听过。她倒也没多想,念了两遍就记住了,只觉自己聪慧无比,顿时得意非常。
(“现在你过去,你刚才化了的灵气尽数渡于他口即可。”)
“……什么?”
(“我刚从哪里渡给你灵气,你便从哪里将这灵气重新渡给他——哦,记得要取你舌尖上一点精血。当然,也别忘了运我教你的织颜谱,好好想象你从你口中渡出的是‘仙丹妙药。’”)
洛水虽然知道那确实是灵气,可一想到这传渡的方式,当下一阵恶寒。她目光在面前这头大狻猊上顿了又顿,直到看到它原本还有些轻微起伏的胸膛渐渐冷硬了下去,才不敢再等。
她老老实实在这狻猊面前站定,找了块没有血迹积聚的干燥地面跪坐下来,伸手从狻猊半张的口中拖了它的一截舌尖出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摸了摸,感觉这物只有些焦炭和草灰的味道,干燥非常,当即排斥心去了大半,只当自己是要亲一截软木。
她忍痛在自己舌尖上轻轻一咬,立刻疼出了满眼的泪花,舔了舔,感觉能尝到腥味了,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咬。她也不管这精血到底够不够,直接将这一点淡淡的腥味和了津液,朝这野兽舌上的伤痕细细舔去,一边舔一边磕磕绊绊地默念:
(“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音节刚落,便感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从她舌尖那一点伤口流泻出去,飞快地注入对面的狻猊体内。她依着公子所示,想象从自己口中泄出的是难见的琼浆玉露,只需几滴即可肉白骨,逆生死……
这念头甫一晃过,体内灵气运转速度立刻比先前快了数倍不止,不过眨眼,她就感觉到先前存下的那一点灵气去了大半。
(“唔……”)与此同时,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她脑中呻吟了一声,仿佛从重伤中堪堪恢复了一点神志。
洛水当即“呀”了一声,受惊似地蹦了起来,捂住发烫的耳朵,看着面前这头重新有了活气的神兽。
“这……这就可以了吧?”她气呼呼地问脑中的鬼。
(“契上了?”)
“大……大概吧。”洛水看了眼身体已经有了起伏的神兽,它似乎十分不满足似地又舔了舔唇。
这东西的成年和幼崽完全不是一个感觉,先前一滩死肉的时候洛水还不觉得,现在眼见这小山一样活物就要清醒过来,当下就有些害怕。完全没有半分结了契后神魂相通的感受。
(“那好,我再教你一段——暂时让他安分一阵,等过阵子再来找他不迟。”)
洛水心下稍定,立刻照做,果然见那神兽又沉沉睡去。
“好了,现在我要如何?马上走么?”她做完了立刻四下环视,想起这鬼先前说的,不一会儿大概会有人寻来。
(“你看那具人尸,找找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之物,拿上了便走。”)
洛水本不愿意去翻这脏东西,寻思着这人都死得不能再透了,哪还有什么宝贝能留下来,可她不敢不翻,就怕一个不照做,回头又吃亏,只会受这糟心鬼嘲笑。
她咬牙屏息,伸手在那堆焦炭大约腰部的位置胡乱翻了翻。没拨两下,果然落下了一支火铜制的短哨来,她嫌脏,顺手在边上那昏迷的女孩衣服上擦了擦,再放进储物袋里收好,果然得了一声嗤笑。
洛水假作不知,做完就匆匆忙忙便站起身来,按着先前公子指点的来路回了。
这一路倒是顺利,可待到了叩心径下,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这抱臂负剑守在入口的人,可不就是她那“大师兄”伍子昭?
身量高大的青年见了她也不生气,仿佛一个脾气极好的大师兄那样,冲她灿然一笑:“小师妹去哪儿了?”
“找……找吃的去了。”她垂首,仿佛有些羞赧。
她记起先前公子“生香”的情形,虽然她人在幻景中时迷迷糊糊,但听到了那俩“家丁护院”的对话。他们不清楚她为何于试炼中突然消失,揣测她大约是觅食去了。
“哦,”伍子昭笑笑,“小师妹突然不见,让我等好找。”
洛水轻轻“嗯”了一声:”我也不知为何,腹中饥饿来得突然,来不及告知师兄,便匆匆去了,教师兄们担心了……”
“可找到了什么吃的?”他又问。
“一些寻常野味罢了。”洛水也没多想,随口编了。
“哦?”伍子昭仿佛没有料到她的回答那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小师妹可真是好本事。”
“啊?”洛水被他夸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抬头望他:她虽然身手不佳,但在仙门呆了一阵之后,手脚还是要比寻常人灵活许多。若想在山里找些野味又有什么困难?
更何况,她虽然惫于修炼,却也还是练了一些的。毕竟在她的设想中,她是要日后和季哥哥遍游仙山人间的,柔美的模样是必须的,但也不能见风就倒。
伍子昭好脾气地给她解释:“原本祭剑峰上野兽精怪不少,可最近魔域那边动静不小,入门弟子练剑自是比往日勤上不少,所以那些精怪便遭了殃,多数作了练剑的靶子——若是知道小师妹辟谷这般困难,我和小师弟早该为你准备些吃食,也免去了小师妹寻觅野味的麻烦。”
洛水噎了噎。
伍子昭这话说得客气,却分明隐含质疑。确实,祭剑峰上苦寒人尽皆知,听他的话,那些个能动的东西早就被练手的弟子清了干净,哪来这么多精怪野兽给她这么个门都没入的弟子填肚子?
她倒是想直接说自己随身携带了吃食。可这么一来,便难以解释自己刚刚为何非要离开问心径——她不是非常确定自己先前瘫倒在那问心径上的模样到底有没有被这巡山的“护院”给看去了,不过依照她对公子的了解,应该不至于留那么大的破绽,顶多只能让那两人感觉到她离开了而已。
这样一想,她倒是淡定了不少,冲伍子昭抿唇一笑:“师兄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试炼本就是一人之事,怎好劳烦你们?说来惭愧,我确实寻了许久,才好运找到了一窝野兔,料理又花去些时间——当真是对不住师兄。”
“原来如此。”伍子昭点了点头,似是被她这番话说服了一般,“那师妹可吃饱了?”
洛水有点听不得这“饱”字,一听脑中便浮出公子最后“喂饱”了她那会儿的情景:他一边用那双形状优美的唇亲她,一边教她将他哺喂的灵气细细化了,一点儿也不许浪费云云……
她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去,笑道:“自然是吃好了。”
“那好,”伍子昭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领着小师妹再走这一遍问心径吧。”
结契的口诀引自《诗经·古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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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半路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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