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回到亚历克斯的小腿旁,果然见到伤口流血不止,血的颜色也变得暗红,周遭肌肉略为肿胀,皮肤也变成像瘀青般的红紫色,显然已受到蛇毒的侵蚀。“妈的!”他忍不住咒骂,也在同时感应到林间传来魔力的波动。
搞什……莱恩心中一惊,抬眼一望,只见原本还算淡薄的白雾迅速变得浓厚,从四面八方的涌向他们,两三个呼吸间便将他们笼罩其中,伸手探去竟不见五爪。他反射性地吸了口气,想要吹风驱散浓雾,但在察觉到雾中蕴含着淡淡的魔力和意志时,却又松口吐气。不对,他想着,那股意念虽然十分淡薄,几乎像空气般察觉不到,却没有想要伤害他们的意思,反倒像是……他低头一望,见到昏迷不醒的亚历克斯,便随即了然。
这雾在隐藏他们的行踪,以免被血法师用血魔法感应到位置。
莱恩松了口气,只知道这雾是友非敌就好,没时间去追究它的来历。他连忙把两只猫掌按在伤口旁,运起魔力传入小腿上,马上感应到那充满阴冷魔力的响尾蛇毒液,它们有一些还留在伤口深处,有一些已经随着血液循环流到亚历克斯全身各处。
按亚历克斯的说法,这蛇的毒液是出血性的,莱恩为此只有庆幸的份。如果是凝血性的话,他就得用魔力包裹住毒液,降低其活性,再把它和已经结成凝胶状的血液顺着血流逼出伤口,那感受就像是有蚂蚁在血管里又钻又咬一样。百年前他第一次被英国毒蛇咬伤时就是这么做的,整个过程中还不断哀号。
至于治疗过程,则跟现在的差不多。他先用魔力驱使着毒液来到伤口处,再配合猫掌轻轻挤压,鲜血就伴着淡黄色的毒液汩汩流出。他重复施作几次,直到流出的血液变回正常的红色、肤色也恢复到只残余一点紫红色后才停手。过程中,亚历克斯也发出痛苦的呻吟,但还是没醒过来的迹象。
处理完毒液后,接着便是伤口了。莱恩又用魔力浸透亚历克斯全身,加强他体内的抗体和免疫系统以对抗残留的蛇毒,同时修护各处受伤的肌肉组织与器官。将近五分钟后,他消耗了三成的魔力,才完全消灭掉那蛇毒和阴冷魔力。
但莱恩知道用血施展的梦魇术没这么简单。施法的媒介虽被逼出来了,但那血法师的意志与魔力却已随着血液流遍亚历克斯全身,迫使他陷入昏迷,在施术者创造出来的恶梦中不断消耗生命力。
若要完全根除梦魇术,他必须进入亚历克斯的意识中,并帮对方了解到那只是场恶梦,最后才能突破出来。但在施术的过程中,他也会陷入半沉睡,几乎感应不到外界的风吹草动;若是在那时有埋伏的野兽,或者那血法师亲自出马,便可以轻易地将他和亚历克斯一网打尽……
好家伙。莱恩的心脏宛如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攫住了,为自己的大意懊恼着,也为那法师的阴险狡诈感到心惊。兽群的接连进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血咒散发出来的魔力也妨碍了他对魔力的感应。
大概是猜到了莱恩知道如何用魔力抵挡梦魇术,所以血法师才选择攻击亚历克斯;这样一来,莱恩势必得花费不少魔力来治疗他,施术时也会有可趁之机。
至于不管亚历克斯,直接去消灭那血法师?后者很可能躲起来拖延时间,前者则会在这期间被梦魇术渐渐消耗生命力,至于会消耗到什么程度,则端看其中过程长短。但莱恩不敢赌,不想赌,也不会赌,他从没想过要丢下亚历克斯一个人在这儿,而是打算现在破解梦魇术,至于那被偷袭的风险,他也有了应对之策。
那浓雾便是第一道防线。虽然血法师可以感应到自己的血魔法,却不无法像GPS那样精准定位,只能隐约感受到大致方向;而且距离越远也越模糊,直到完全感应不到。如果那血法师躲在深山,便有可能无法感应到他们现在的位置;再加上迷惑方向感的浓雾,他要找到他们可能还得花上好些时间。
至于第二道防线……莱恩想起快四个月前他也为同一个人施过相同的法术,心中不禁生起一道说不清的古怪感受。他站到离亚历克斯一公尺外,喘了几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朝自己的猫掌吐出风刃,割出深至流血的伤口,然后沿着亚历克斯周身滴了一圈,布下保护的血圈结界。他站到结界外,朝内吐了道风刃,然后被溅起的扇形泥土给挡了下来。
莱恩满意地点头。血魔法可不是专利,也有比操控野兽还要更有意义的用法。结界或许无法阻挡兽群或血法师的攻击,但能够为他争取到回过神来的时间。
他接着运起魔力,把自己掌上伤口治疗到止血的程度,然后跳进血圈内。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他能否及时破解对方的出招;血法师阴险毒辣,而他没有选择。他站到亚历克斯头顶,看到对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变得血色淡薄,但不知为何,他脸上没有那种典型的中了梦魇术时会有痛苦表情,既没有皱眉,也没有呻吟。
不太对劲。莱恩察觉有异,连忙靠上前去低下头,与对方额头相抵,运起魔力到眉心轮之间,缓缓流动到对方的额上。
然后,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莱恩发现自己身处在库柏家的院子。
他脚下是碧绿柔软的草皮,草皮尽头设着半人高的木篱,篱下摆满大大小小的盆栽,就连院中那棵大树也伫立在不远处。库柏家的后门正对着他,还能透过门旁的厨房窗户望进去,流理台旁锅碗瓢盆、餐桌摆设一应俱全,甚至还能隐约望见客厅、楼梯和前门。
库柏家的一切都跟莱恩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则全都不一样。
木篱之外是一片漆黑,宛如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之中。莱恩来到前院,也是见到同样情况,库柏家门前的人行道只延伸到木篱旁,其余的世界仿佛被黑暗的深渊给吞噬了般不见踪影。
饶是莱恩见识不少,这般诡异景象却也是他第一次碰到。他见过的梦魇术受术者,都是陷入他们最深层、最害怕的恶梦之中,不断重复、不断循环、不断想起,却又不断遗忘……精神与生命力因此不断消耗,直到意志或□□,抑或两者同时崩溃,这场恶梦才会终止。
只不过库柏家?莱恩无法想象这在亚历克斯眼里能与恶梦扯上任何关系。但他接着心中一凉,想到一个可能。
他连忙攀上后院窗台四处张望,看到有个人走下楼梯,正是一身家居服的亚历克斯。他用尽力气敲打窗户,但窗户一丝颤抖都没有,连声音都没有发出,甚至用爪子去刮也是一样。他只好扯开嗓子大喊:“亚历克斯、亚历克斯!”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对方却像是听不见一样,直接走进客厅。
莱恩连忙跑到前院,跳上正对着客厅窗户的盆栽,看到亚历克斯正坐在长沙发上看着电视,沙发上还有三个人,分别是大卫、温蒂,以及一个他没看过的女人。
那女人生着一张鹅蛋脸,一双绿眼珠明亮有神,鼻子秀挺,唇形弧线美得动人;一头长长的棕发披在肩上,与她那件米白色的T恤搭配得恰到好处。她右边坐着亚历克斯,左边则依序是温蒂和大卫。
噢……莱恩心中一凛。那、那就是……乔安娜吗?他听过亚历克斯无数次说起她,却从没见过她长得如何。他当然想过问亚历克斯看照片,却觉得那太失礼,也不想唤起对方伤心的回忆。
库柏一家四口好像在看着什么喜剧电影,除了大卫只是浅浅笑着以外,其余三人都笑得合不拢嘴。莱恩不得不承认亚历克斯说的对,乔安娜笑起来真的是美呆了。她的嘴角勾起好看的法令纹,让人感受到她的快乐;温蒂笑起来则是活泼开朗,透着说不出的活力;至于亚历克斯……莱恩从没见他那样笑过。他的眼睛跟乔安娜如出一辙,只不过他笑起来时嘴角的法令纹没有那么明显,只会形成一个浅浅的小勾。
莱恩简直不敢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进入的是亚历克斯的恶梦,他会以为这是别人幻想出来的他。亚历克斯看起来好……开心,脸上洋溢着他没见过的神采与热情。
但莱恩看着这样的亚历克斯,却发现自己无法高兴起来,只知道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如果只是普通的恶梦的话,他还有信心直接击溃,唤醒对方;但如果是眼下这种情况……面对心底最深层的渴望,哪怕知道这只是梦,又有多少人愿意醒过来?
不,没时间多想了。莱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摇摇头驱除杂念。他得赶快让亚历克斯醒过来才行。
“亚历克斯,醒醒!”莱恩捶着窗户喊着:“快醒醒,这不是真的,这是个梦,一个恶梦!”他一连喊了好几声,但玻璃还是像是被时空冻结了般文风不动,一点儿声响也没发出。他知道这是血魇术的作用,光靠一般外力是无法与之对抗的,便运起魔力到喉咙,大声喊到:“亚历克斯,醒醒!”
醒醒!醒醒、醒醒……
一时之间,他的吶喊像是被接上了扩音器一样变得无比响亮,那声音不只震得他自己耳朵发疼,就连玻璃也被震得嗡嗡颤动。
窗内的亚历克斯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视线从电视上移开,抬头环顾客厅,嘴上向其余三人说着什么;但其他三人则一同摇头,跟他说了些话。他虽然皱眉露出疑惑表情,但仍望回电视。
该死,不起作用。莱恩见状便运起更多魔力,又喊了一遍:“亚历克斯,醒醒!这是恶梦,快醒醒!”
这次不只是玻璃,就连房屋都被这喊声震得微微颤抖起来。同时,亚历克斯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摊手向家人说着什么,但他们还是摇头否认;乔安娜甚至也站起,探手去摸亚历克斯的额头,又跟他说了什么,带着他走向厨房。
该死。莱恩暗骂一声,连忙跑回后院窗外往内看。亚历克斯已经坐到餐桌旁,乔安娜则从橱柜中拿出一罐茶包罐,给他泡起花草茶来,把茶杯递给他后便坐到对面。他一边喝茶一边笑着跟乔安娜说话,她则一手托腮笑着看她,母子两人的气氛说不出的温馨融洽。
莱恩跟着便运起更多魔力,再度喊了一次,这次不但快把自己的耳膜震破了,甚至还把厨房玻璃都震得裂开,但还没破碎。
厨房内的亚历克斯起身站到窗前,脸上浮现深深的疑惑,皱眉向窗外四处张望着,但却像是没有看到玻璃裂痕、也没看到窗外吶喊的莱恩一般。
莱恩则在窗外拼命吶喊,正打算再试一次时,就看到亚历克斯像是被呼唤般回头,走回乔安娜身边。她正低头抹着鼻子,手上有着鲜血。亚历克斯立刻慌了神,连忙打开橱柜拿出纸巾盒,但就在他刚把纸巾递给她时,他的两鼻也流了鼻血。他有些慌乱,便也抽纸巾赶紧擦掉,随后带着乔安娜走回客厅。
也是在这时候,玻璃上的裂痕渐渐复原,眨眼间变得光滑如新。
该死,行不通。莱恩感到疲惫又气馁。他猜测这是亚历克斯流连在这最渴望的梦境之中,抵触着彻底醒来。纵使早已尝试过唤魂仪式,也知道了结果,但在他心中仍旧渴望自己的母亲从未离去。
莱恩怎能怪他?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但他没有办法,只能让百年的时光将这残酷的事烙印在他心上。他的梦已经碎了,但亚历克斯却还未曾从中清醒。他当然可以再试着唤醒他一次,却担心这会伤害到亚历克斯的精神。
莱恩知道自己得找别的方法才行,但那却不适合在这里思考。他看着空荡荡的厨房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莱恩再度睁眼后,便回到了浓雾弥漫的树林间。他退开两步,看到眼前的亚历克斯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些,左鼻孔还流出一道鼻血。他连忙帮他抹掉,心中燃起一股焦躁。
他之前遇过的是做恶梦的受术者,他们通常会梦到自己最害怕的事物,具体例子因人而异。在那种情况下,就算受术者不知道那只是梦也没关系,外来的魔力介入后,可以直接消灭恶梦的具体化,或让他们知道自己在作梦,进而产生逃脱的意念,这都对摆脱梦魇术有帮助。
但他也听说过一种极其深奥的梦魇术,可以将作梦的内容让渡给受术者,让他们梦到最渴望的事物,然后忘了其他所有。他们会不断重复这美梦,甚至编造未曾发生过的未来,拒绝外在的力量让他们清醒。那等于用魔力建构了一座牢笼,里面有他们想要的一切,却把钥匙交给了受术者。
这就是亚历克斯身上的情况。如果莱恩强行唤醒他,那强大的魔力可能造成脑部的损伤,还有其他不可预测的后果。该死的血法师混蛋,法术造诣还真他妈的不低。莱恩心中暗骂的同时又感到有些悚然,这样的家伙竟然还真让他遇见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做……莱恩紧紧咬着下唇,苦苦思索着。还有什么能够唤醒这虚假的美梦?世界上没有人比库柏家的成员更清楚乔安娜早已离去,若是连他们都沉溺其中,还有谁能够让他们明白这点?
……不,还有个人──或者不该称人。
在一片疑问中,有个答案浮现在他心头。莱恩朝四周望去,只见林间浓雾依旧……那就好。
数个月前,他追着食尸鬼来到雾林镇附近的山区时,便是因这浓雾而追丢了牠。他一开始还搞不清楚这雾是自然产生的还是什么,直到他救下亚历克斯之后,那雾便奇异地变淡许多。在那之后,浓雾也像是知晓了莱恩是友非敌一般,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浓厚,减轻不少他夜间搜寻的麻烦。直到老比尔和哈利受袭击的那两天,这雾才再度弥漫山间,尝试保护两人。
莱恩曾猜测这是某位强**师的手笔,却也不怎么相信这个可能。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长期召出笼罩庞大山区的浓雾,更遑论别人了。他想到唯一能办到的法师便是奥德里奇,但这也直接把这选项给剃除了。
他在得知乔安娜很可能是德鲁伊之后,也曾猜测这是她做的好事,但很快也被他自己否决了。因为若是如此,她是不可能坐视食尸鬼、狼群,还有血法师攻击亚历克斯的,也没道理始终避不见面。
他虽还没搞清楚冥冥之中影响这浓雾的究竟是何种意志及力量,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莱恩低头看向自己刚刚被划伤的两掌,不禁庆幸自己刚刚没花太多魔力去治疗伤口。他再度吐出风刃割伤两掌,还比前一次割得更深,好让伤口流更多的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把两掌低低地虚捧在亚历克斯头顶前的草皮上,同时运起全身魔力到伤口中,让浸透了魔力的鲜血汇聚在掌心,一滴一滴低落到地上,把地面浸染成一小圈深褐色,并慢慢渗透开来。
“不管你是乔安娜还是谁,如果你能听见我,那就仔细听好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莱恩强忍着掌心传来的抽疼,咬牙说着,“亚历克斯沉浸在虚假的恶梦中,我无法唤醒他。但如果是你,应该──不,是一定有办法唤醒他的,对吧?”他用力地点头,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说服驱使迷雾的那股神秘力量,还是在说服自己。“快帮他。陷入恶梦越久,就越难脱离。我把能给你的魔力都给你了,快点。”说完,他把两掌降到草皮上,让掌中小小的血湖完全浸染土地。
他没有松手,仍运起魔力传递到吸饱血的土壤中,同时感到心跳越来越快,直到自己身上的魔力剩下三成才收手,并催动魔力让伤口愈合。他等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在为判断错误感到懊悔之前,他就察觉到动静了。
林间的雾气涌动,似乎变得更浓了些,同时微弱的魔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莱恩感应了一下,才察觉那源头来自他的身下。
他来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地面就渐渐隆起,形成一抔双掌可捧的小土堆,土堆中心冒出一点绿意,眨眼间,一只小巧嫩绿的树芽就钻了出来,树芽顶端的一片新叶上甚至还盛着一颗水滴。
莱恩仔细感受了一下这股魔力,发现它丰沛、浑厚,带着自然的气息,蕴含着久远却又纯真的意志。原来如此,他眨眨眼,心中对这股力量的来源已经有了猜测。
那树芽以肉眼可察的速度生长,几息之间便长到比亚历克斯的头还高上一些,同时枝枒也斜斜地弯了下来,那片碧绿的细叶凑到亚历克斯微微开阖呼吸的唇上。
那颗水滴滑落到新叶的尖端,滴入他的双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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