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倾盆大雨过后,天空一片灰暗,厚厚的云朵层层叠叠堆积,空气中掺杂着淡淡的泥土清香。似乎猛烈的雨水冲刷了世间的喧嚣,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飞鸟振翅的声音。轻风袭来,竟带来丝丝凉意——即使是盛夏,偶尔还是会让人感到微微的冷。
空无一人的公墓里渐渐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轻柔缓慢,大概主人也害怕搅扰了安详长眠在这里的灵魂吧。他们一言不发地走过一排排墓碑,最终来到墓园深处。朱洛然在一个简朴破旧、毫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下了脚步,木然地凝视着它,眸中充满哀伤。
展黑泽也望向墓碑,不禁微诧——碑上写着董祥平夫妇之墓,却没有逝者的照片,甚至没有立碑人的姓名。但他很快便了然,不出意外,这应该是——
“是我父母。当年怕泄露了我的行踪,才没有把我的名字写上去。”朱洛然适时解释道,“这是大哥带着我偷偷立的,那时杜凯宇把他看管得很紧,而我家破人亡,我们都拿不出钱来,所以只能这么简陋了。”
展黑泽轻叹一声,揽住她的肩膀,心疼地说:“伯伯和阿姨不会介意的,他们懂你的心。”
朱洛然没有说话。这一路上,她一直沉默着,刚才是她唯一一次开口。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后,朱洛然慢慢蹲下来,将手中洁白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在墓碑前,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真挚的笑容,“对不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有来过。请你们相信,我不是不想你们,只是我害怕我的到来会泄露了自己的身份,更害怕破坏大哥的计划。”
停顿片刻后,她接着说:“也许你们不知道,大哥是个很坚强、很有担当的男人,为了父亲的仇、你们的仇,他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处处小心谨慎,躲避着杜凯宇的同时还竭心尽力地护着我们。爸爸,如果你能看到现在的大哥,你一定不会后悔为祁伯伯效力了一生。而且,当初还是祁伯伯冒着危险救了我,大哥也一直照顾着我……我,我实在不忍心跟他提,我想来看你们——若不是为了救我,祁伯伯怎么会落到杜凯宇手里?爸爸,妈妈,我欠了他啊。”
不知何时,浅淡的笑容悄然褪去,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展黑泽沉默地站在她身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墓碑,始终没有开口,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亲手杀了苏柄盛,我亲手杀了那个让我没有家的人!那一刻我等了十多年,期盼了十多年——希望你们不要以为我残忍又冷酷,我只是……我忘不了当年逃难一般的日子,忘不了这些年只能活在黑暗中的煎熬,忘不了大哥隐忍的眼神,忘不了我爱的人每次都把委屈烂在肚子里,更忘不了每次杀了人后梦里那骇人的场景!为了你们,为了大哥和我爱的人,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坚强。可是,我也好想像其他女孩一样,可以在受了委屈的时候扑到妈妈怀里大哭一场,可以在迷茫无助的时候和爸爸谈心,可以在周末和朋友们一起自由自在地逛街聊天……只是,只是这辈子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任凭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在黑色的中裙上开出一朵朵凄美的花。
“昨晚,我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了苏柄盛。他很震惊,也很后悔,但他的悔意并不能让我原谅他!一直以为,杀了他会让我很开心,很快乐——可是,我没有,我更想你们,发疯一般地想你们!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杀了他,只不过是为仇恨找到了终结,但你们依旧没有回来,我仍是孤单一个人,想要的还是得不到,失去的依然失去。以前我总靠着报仇的信念活着,可是现在,愿望实现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终于,她再也不能控制情绪,悲伤地失声痛哭。
展黑泽视线偏转,心疼地凝望着她。在他的记忆中,似乎从未见过朱洛然这般伤心失态。作为祁家的大管家和祁霖得力的助手,她一直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甚至坚强得没有任何事可以撼动。她像黑夜中的启明星,明亮而耀眼,显著而夺目。
他没有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而是蹲下身来,望着墓碑上董氏夫妇的姓名,轻声说:“伯伯、阿姨,你们好!我叫展黑泽,也许洛然还没有向你们提过我吧,其实我是洛然的男朋友。我六岁的时候被老大带回了家,也是在那时,我认识了洛然。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每天都要接受训练,射击、格斗等等,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洛然也和我们一起训练,但她还要帮着老大照顾我们,我们抱怨的时候,她会笑着安抚我们,我们哭的时候,她也会笑着用她的怀抱安慰我们。那时,我们都佩服她的坚强,都把她当成一个温柔的好姐姐,可是,我始终觉得她才是真正需要关心的那个——如果我们会累、会抱怨,她又何尝不是呢?但她为了照顾我们、不拖累老大,她把自己的苦全都咽了下去。”
朱洛然倏然回过头,错愕地看着展黑泽——他们在一起三年多,但她从未听他说过这些。
展黑泽目不斜视,依然望着墓碑,眸光却因回忆而泛着温柔:“那时候,我真的很心疼她。所以我决定,我要变强大,我要倾尽所有做到最好,只有这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有能力好好地爱她、疼她、呵护她,让她不必辛苦,让她累的时候有个坚实的依靠,让她知道我永远都在她身边。我从小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听说我还有个哥哥,而他们也是因为太贫穷才把我抛弃的,不过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命运,因为洛然是上天赐给我最美好的礼物,有了她,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伯伯、阿姨,请允许我代替你们,爱她、照顾她,陪她走完这一生吧。”
一席话完毕,展黑泽微微笑着,转过头来注视着身边泣不成声的朱洛然。
朱洛然泪眼朦胧,但在她的眼里,展黑泽的面容却从未如此清晰。
送朱洛然和展黑泽前往公墓后,白雪颜也匆匆出门去了。
除了朱洛然,她心中最惦记的就是丁梓萧,她那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男朋友。
因为苏柄盛的事,白雪颜近日一直在蛰伏,恰好丁梓萧也有事要忙,两个人虽然相互挂念,但也没能见面。如今,事情了结,白雪颜很是挂念他的伤势。
她马不停蹄地赶到超市,在生鲜区挑挑拣拣——她打算亲手给丁梓萧做些补充营养的汤品。在家里还充满了杜凯宇眼线的那些年,她作为女佣留在祁家的,厨房里的活计可是没少做,厨艺自然不在话下。
看着购物车里精挑细选的菜,她忍不住忐忑不安——他会喜欢她的手艺吗?
她提着满袋食材,一走出超市,就拿出手机给丁梓萧打电话。熟稔地按下电话号码,正要拨通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她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手机险些从手中滑落。她微蹙着眉,抬起头想要看清罪魁祸首,却倏然怔住。
那几人里,一个染着黄头发,一个染着蓝头发,其余几个是黑头发,耳朵和脖子上挂着夸张的视频,流里流气的,一看就是街头混混,哪怕撞了人,也没有一点歉意。
白雪颜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不是那晚在学校小北门打了丁梓萧的几个人吗?
那晚之后,她一直在查这几个人的下落,但为了不让祁霖和展黑泽知道,她只能依靠自己悄悄行动,因此进展慢了下来,直到今天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他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白雪颜改变了主意,收起手机,不动声色地跟在那几人身后,直到他们走入背街小巷。
几人放声说笑,全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白雪颜志在必得的猎物。白雪颜暗自嗤笑,装模作样地同情起他们来。
时间不早了,白雪颜不愿再与他们浪费精力,决定主动出击——四下环顾,这里略微破烂,不过还算开阔,很适合动手;鲜有人经过,不论发生什么也不必担心会被人打搅或看到。打定主意后,白雪颜自信一笑,然后声音不高不低地惊呼一声:“哎哟!”
前面几人闻声狐疑地回头,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摔倒在地,又是孤身一人,顿时眉开眼笑,吹着口哨向她走去,嬉笑着问:“小妹妹,你怎么了呀?”
白雪颜坐在地上,轻轻地揉着脚踝,楚楚可怜地说:“我好像崴了脚。”
“哦,崴脚了啊。”其中一人轻浮地奸笑,涎皮赖脸地说,“那是不是不能走路了?你家在哪儿啊?哥哥们抱你回去啊。”
“不,不用了。”白雪颜佯装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说,“我家离这儿不远,你,你们能扶着我回去吗?”
几个人立刻心花怒放,争先恐后地拉她的手。白雪颜强忍着胃里不断翻涌的恶心,将右手搭在了其中一个的肩上,左手还紧紧地抓着装满食材的购物袋。
白雪颜慢吞吞地走着,和扶着她的男人渐渐落在后面,而前面几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有留意身后过分沉静的白雪颜。他们向着巷子深处走着,当大街上的喧闹声逐渐在身后消失时,白雪颜忽然扬起手刀,重重地劈在那人颈窝处。那人吃痛,闷哼一声,白雪颜又迅速放低身体,一个扫腿,将他铲倒在地。那人痛得无法起身,不断哀嚎。
前面几人听到响动,疑惑地转过头来,却见自家兄弟躺倒在地,而刚刚到手的小白兔一脸无辜、安然无恙地站在一旁。
“怎么回事?”几人快步走来。
“是她!这娘们儿打我!”躺在地上的那人指着白雪颜,高声控诉。
“啊?”另外几人诧异至极,然而这里并没有别人,兄弟的话应该是事实,于是立即面露凶光,不客气地说,“小丫头,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还有两下子。”
眼看他们凶神恶煞地向自己走来,白雪颜忽然高喊一声:“等等!”
几人狐疑,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嘴上却不忘逞能:“哟哟,是不是怕了?”
白雪颜恍若未闻,信步走向一堆废弃的生锈钢材前,把手中的购物袋放在上面,然后回到那几人面前,活动着手腕,悠然地说:“想挨打的,过来吧。”
突然被一个丫头片子挑衅,几个混混顿时被激怒,为首一人怒气冲冲地吼道:“臭娘们儿,话不要说得太满,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但白雪颜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淡淡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几人再也不能忍受,嘶吼着挥着拳向白雪颜奔去。
白雪颜脸上毫无惧色,不慌不忙地等着他们过来。就在为首那人的拳头即将硬生生打在她面门之时,她目光骤然一凛,灵巧地侧闪一旁,猛抬右腿,膝盖大力地顶在那人腹部。那人痛得无法动弹,她又迅速出脚,猛踢那人□□。只听那人尖叫一声,便倒在地上疼得打滚。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且看起来毫不费力,立刻震慑了剩下三人。就在这时,最初被她打倒的那人忍着颈部和背部的痛站了起来,凶狠地嚷道:“兄弟们,一起上!”
白雪颜满意地勾起唇角:“很好,免得耽误我的时间。”
四个人一齐扑上来。但白雪颜从容不迫,左手手肘利落地击向最前面一人的脸颊,险些打落他的牙齿;然后一记右勾拳将另一人打得眼冒金星;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把又一人踢倒在地;又趁着最后那人犹豫之际,紧抓他的手臂,回身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摔在前面几人身上,手腕翻转,将他的手臂用力一拧,便听见他放声惨叫——手臂脱臼了。
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每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白雪颜拍拍手,在他们面前蹲下,温婉一笑,明知故问道:“还打吗?”
“姑……姑奶奶饶命啊……”手臂脱臼的那个捂着伤处,脸色惨白。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们吗?”白雪颜捋了捋腮边散落的碎发,漫不经心地问。
“不……不知道……”几个人战战兢兢,看着她的眼神既疑惑又害怕。
白雪颜眸光闪亮,微笑着说:“上周在S大小北门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他们先是茫然地面面相觑,但不消片刻便想起什么似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记起来了,白雪颜心满意足,笑容愈发柔美:“你们敢欺负我男人,我总要讨回来的。”
谁知,其中一人脱口而出:“你男人明明——”
“闭嘴!还想我把你的腿打骨折吗?”白雪颜面色一冷,厉声喝道。
那人立即听话地保持沉默。
“今天的事,我不想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如果让我听到今天的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白雪颜懒得再与他们继续耗下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视他们,忽然压低声说,“姑奶奶我会做出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说完,她走到一旁拿起购物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待她走后不久,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其中一个不甘地啐了一口,恶狠狠道:“这个蠢女人,活该被丁梓萧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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