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中午，苏为如约来吴芬家里取钱。

吴芬在家的时候没有化妆，皮肤比苏为平时见到的黑一些。苏为总以为吴芬这样的女人，在家里肯定是穿丝质睡衣的，像电影角色一样，结果吴芬来开门时，穿的是一件朴实保暖的加绒睡衣，脚踩一双桃红色的棉拖鞋。

苏为个子也不算高，但吴芬还矮了她一截。吴芬的热络让苏为觉得昨天卫生间里发生的事，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吴芬给了苏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满满两千块钱。

“苏为，这是这学期的，下学期你还需要补课，再跟我说。”

“吴阿姨，谢谢你，欠条...”

“欠什么条？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要什么欠条？你好好学习，肯上进，能考上大学，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这是苏为第一次接受来自其他人的善意，但这是一份沉甸甸的善意，吴芬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只是见过几次面，她却觉得自己一辈子亏欠她。

吴芬给了苏为钱，还打算让她带几本吴今生的学习资料回去。

“吴阿姨，不用了，你儿子肯定也要用。”

“他用个屁，大几百的英语辞典买回来就没见他碰过，你拿走，别浪费我钱。”

她边说着边踢开吴今生卧室的门。

吴今生被她指使去超市买洗发水，不在家。

“苏为，我也不晓得哪个有用就都买了，你自己进来挑吧。”

苏为走近吴今生的卧室，这里和她想的很不一样。吴芬总是口头数落吴今生，苏为觉得，他的卧室应该是乱糟糟臭烘烘的。

但是吴今生的卧室意外地整洁，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他喜欢电子产品，照相机、MP4、游戏机这些都被整齐地收纳在柜子里，红木的书桌桌面上，除了尘埃，只有一个正在充电的新款手机。

一条□□信息弹出来。

「吴哥，NPC那个号怎么样了？苏为回你了吗？」

看到这条消息，苏为愣住了。吴今生...是NPC么？

如果是他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世界上的恶意如此多，她没有力气去理解每一份恶意。或许这只是他的一个恶作剧，为了玩弄她而已。

“苏为。”吴芬叫了一声苏为，“你挑吧。”

这里是吴今生的卧室，是他的私人领域，苏为不好带走他的东西，她以自己也有这些学习资料唯由，谢绝了吴芬的好意。

在苏为离开苏家的时候，她和吴今生打了照面。

吴芬说：“吴今生，我车去保养了，你骑摩托送苏为回去吧。”

吴家的院子是公摊，被隔壁老头养的花几乎侵占了全部地盘，吴今生食指勾着购物袋，站在潮湿的阳底下，终于，这一次苏为看清了他的样貌。

那些写着“吴今生”名字的二手资料、聊天软件上的露骨言语，它们带给苏为的压迫都消失了。

在这个短暂的对视中，苏为觉得自己应该是俯视的一方，因为——

吴今生他妈妈有艾滋病，他注定是一个孤儿。而自己，至少还有母亲。

苏为没有让吴今生送自己回去，她编了个谎言，骗过了这对母子。

昨天晚上，苏为在□□上向NPC讨要五百块钱之后，被他删除拉黑。苏为之前就反应出对方可能是犯罪分子，所以特意记下了他的号码。

周日晚上，吴芬在家里吃火锅，让吴今生请林小宏过来。吃饭的过程中，吴今生收到了苏为的好友申请，理由是：我还有照片。

吴今生没有通过，他觉得苏为和他们班那些安静读书的女孩子一样，不该被打扰。晚上他送林小宏回家，林小宏羞涩开口：“吴哥，下个月苏为生日，你说我买啥礼物好？”

吴今生很少送女生礼物，除非对方主动索要。他说：“看她喜欢什么吧。”

林小宏跳起来去摸树叶，“我要知道她喜欢什么还问你干啥。”

“你都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了。”

“我问方安娜了，方安娜说买贵的就行。”

吴今生提醒他：“如果她对你没意思，你买什么都是浪费。”

林小宏这时候想起了NPC的账号，“吴哥，要不然，你帮我在□□上打听一下。”

吴今生没有答应林小宏，也没有拒绝他。回去的路上，他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个女孩给他发了露骨的照片，并且声称还有照片，如果林小宏知道她是这种人会不会很受伤？

因为林小宏的缘故，吴今生还是加了苏为的□□，并且帮他打探苏为的喜好。

「你喜欢什么？」

这是他的开场白，没有任何铺垫，就像苏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猝不及防。

苏为喜欢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知道了吴今生和林小宏他们在耍她。

她想到吴今生卧室里那些冰冷坚硬的电子产品，胆战心惊地输入：「MP3」。

苏为生日当天放，林小宏往她抽屉里塞了一款MP3，还特意叮嘱她：“别让别人看见哦。”

苏为说了谢谢，在圣诞节的时候，她又通过同样的方式收到了一个新的MP3。

林小宏送礼的钱是问吴今生要的，别看吴芬打骂吴今生厉害，钱也给的很厉害。靠着别人眼里“花”不完的钱，吴今生身边跟了一帮兄弟。

寒假来临，吴今生在台球厅找了个看场子的活，有时候陪客人玩两杆，他在这个寒假认识赵文凯。赵文凯今年二十岁，说是有什么抑郁症，大学退学在家养病。

比起吴今生这个按摩店老板的儿子，赵文凯是个真富二代，父母一个是券商老总，另一个在政府机关工作。

他来打了两回球，吴今生见他技术好，就给他折扣，一来二去就熟了，徐丽来找他的时候，也认识了赵文凯。

吴今生也不知道抑郁症是个啥病，但赵文凯那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是挺抑郁的。赵文凯来了以后，吴今生基本就不用给徐丽花钱了，最近他每天都在台球厅，唯一需要他花钱的女的，是林小宏那个暗恋对象。

过年的时候，那个女孩，又问林小宏要了一次礼物，这次不是MP3，而是手机。

吴今生拿台球杆子扣住林小宏的脖子，“你怎么敢答应送手机的？”

苏为原本想着，只要吴今生和林小宏给了她手机，她就能收集齐证据，向吴芬举报他们。

但这次林小宏没有送，网上聊天的时候，林小宏告诉了苏为自己家境很困难，全靠爷爷奶奶的低保生活，根本送不起手机，就连MP3也是借兄弟钱买的。

苏为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林小宏是全班倒数第一，但班主任张群还是让他当班长，现在她茅塞顿开，因为当班长更有机会拿助学金。

苏为补了一学期英语，终于把小学初中落下的基础补上来了。

就像吴芬说的那样，只要肯上进，就一定能赶上。期末考试，她的排名终于从尾巴变成了中游。

对她来说，这是个非常煎熬痛苦的过程。她打碎了自己的自尊，换来这些进步，白芸毫不关心。

白芸整个冬天都待在家里，白天去上班，晚上回来的夜晚。有几次，她都打扰到了苏为学习。

尽管苏为是个虚荣的孩子，但有一件事，她没有向任何人炫耀过。

白芸是大学生，正儿八经的重点大学出来的大学生。苏为从小到大没见她妈干成过什么，母女被苏家扫地出门，背井离乡的时候，白芸大衣口袋里还搁着一本不知名诗人的诗选。

寒假以后，苏为跟白芸提起想要申请住校。十一中贫困生居多，学校宿舍按照市最低标准收费，550元一学期。

白芸不敢跟苏为说自己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咱又不是没住的地方，下学期妈都在家，妈陪你。”

苏为想，只要自己能交出住宿费，就不用白芸同意了。

在这个急着离开白芸的夜晚，她开始焦虑 ，于是打开和NPC的对话框，问他：「我有照片，一张200元，可以多发你几张。」

NPC回答：「你缺钱我可以给你，别发照片了。」

自从发现可以用网络照片欺骗对方以后，这件事带给苏为的心理负担就越来越小了。

「第一次的钱，你还没给我。」

苏为现在还不知道有个罪名叫做“勒索”，她觉得对方戏弄了她，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报仇”。

吴今生口袋里其实也没几个钱，寒假的时候，他说要打工，吴芬就不给他零花钱了。苏为才向林小宏“勒索”完手机，又问他要照片的钱，他断定对方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NPC:「上次的照片我没看清，你再发一次。」

苏为的手机有存图，她将上一次的照片原封不动发了回去。

吴今生点开照片，放大看，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一行水印。

这个女孩，不但勒索，还诈骗。

收到照片，NPC再次下线。

苏为很慌张，害怕他和林小宏拿着照片到处宣扬，但她回想自己看过的新闻，碰到这种情况可以一口咬定不是她，也可以报警，所以她不是没有后路的。

想到这个世界还有警察，苏为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她仍然不能全面放下警戒。

第二学期开学，林小宏找她说话，她完全不理会。林小宏以为是自己没给她送手机的缘故，一礼拜后的体育课上，和她解释：“我过年真的没有买手机的钱，要不然，你给我些时间。”

苏为说：“我不要手机。那两个MP3我卖了，但因为是我卖的，只能分给你一半钱。”

林小宏错愕道：“你...那是我送给你听的。”

苏为问他：“你是不是认识吴今生？”

林小宏四肢不全被人围起来揍的时候就认识吴今生了，他脱口而出，“当然认识了。”

苏为说：“我知道他有钱，你问他再要一千块，咱们一人五百。”

一千块？林小宏想疯了疯了，他哪里见过那么多钱。

但林小宏头脑简单，根本没想明白苏为是怎么知道吴今生有钱的，为难地答应：“我试试，但吴哥最近经济状况可能也不好。不过...苏为，这钱咱们是借的，得还。”

苏为不管它是借的还是抢的，只要能让她交够高中的寄宿费，避免和白芸共处一室。

就在她指使林小宏向吴今生要钱的三天后，变故发生了。

十一中不乏打架闹事的学生，一般流程都是叫家长、写检讨和保证书，轻则口头警告，重则记过。

这个礼拜一，校园广播点名批评了三名学生，全部强制退学。

而吴今生的名字是第一个被念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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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NPC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