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教过苏为要如何大方开朗地和一个不熟的人沟通,她感觉自己的脑神经都被浆糊黏住了,嘴巴也被黏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吴今生说,“干嘛?”
苏为说:“张老师和吴阿姨让我帮助你学习。”
“你已经帮助过了。”
“你...能不能...上晚自习?”
吴今生以前的班级也有吴芬安排的眼线,只要他无视对方,就没一个能留住他。
他拧过头,漠然看向前方,留给苏为一个凶戾的背影。苏为想都没想,双手紧紧抓住吴今生摩托车后座的保险杠。
她不了解这两重型机车能碾地她粉身碎骨,双手固执地握紧:“回学校。”
吴今生说:“松手。”
苏为的力量和她的人一样没有存在感,她抓着保险杠的手青筋凸起,“吴阿姨交代过我。”
吴今生什么都没说,他直接开发动机拧油门加速,苏为被甩了好几米远,栽倒在一个污水坑里。
吴今生以为发动机的雷鸣声震慑住苏为,她就会松手了,谁又能料到她的手像是被502沾在自己的车上。
他单脚踩地,停下车,跑回来。
吴今生接触过一些女孩,包括徐丽,都很喜欢装弱演苦肉计,吴今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拎起苏为的肩膀,“你别给我装。”
苏为抬头瞬间,吴今生吓傻了。
淤泥混着血迹染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脏水。
“伤哪了?”
“好像...好像是头。”
“上车。”
苏为像是撞傻了,根本听不懂吴今生话里的意思。吴今生拖着她瘦弱的胳膊,把她按在后座上。他把自己的头盔罩在苏为脑袋上,苏为的抗议被闷在了头盔里。
班里有个男孩经常吹嘘说骑摩托车就像飞一样自由,苏为第一次坐这种重型摩托车,丝毫感受不到自由。比她脑袋大两号的头盔撞击着她的脑袋,风刮得她手背刺痛。
苏为在医院缝针缝到晚上九点。
她运气背,正好摔进了一个水坑里,水坑里有个啤酒瓶,脑袋磕在了啤酒瓶上。
吴今生等于头破血流这个理论,彻底被证实。
“苏为。”
吴今生把她从急诊室捞出来。
苏为脑袋晕晕乎乎,“我不会跟别人说,你明天来上晚自习。”
“张群问起来你怎么说?”
“我说...我生病了,你帮助我。”
她脑门上这么大一块纱布,瞒不住人,吴今生教她,“张群要是问起来你头上怎么回事,你就说你爸打的。”
苏为顿了顿,“可是...”
苏为的情况吴今生了解一点,她也是单亲家庭,父亲不知道干什么的,反正她妈挺不靠谱的。
“你就这样说,没人会追问。”说完,他讽刺道,“再说你不是挺会骗人的吗?”
苏为的嘴巴张了张,一张小脸毫无血色。
她几乎无父无母,没有人可以关心她,但因为这样,她更要自爱,今天这伤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不许去做坏事,你走了的话,我就告诉你妈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这句话,是她十七年来说过最勇敢、最坚定的一句话,她努力压制住了嗓子眼里要冒出来的卑微渺小,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但吴今生真的因为她这句话停留了下来。
吴芬现在对他唯一的要求是:别惹事。
苏为没去上晚自习,张群急坏了,她用自己破碎的廉价手机给张群打电话报平安,吴今生在马路边抽着烟,边听着她颤抖地对着电话撒谎。
他掐灭烟蒂,扔进下水道,“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
苏为觉得,那辆摩托车会摔死自己。
“怕坐我的车,脏了你么?”
苏为没有把吴今生往好了想。如果不是吴芬,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痞子,一个混混。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毫不意外。
吴今生伸手贴上她脑门的纱布,“走,我不想惹是生非。”
他用冷漠乖戾威慑住苏为,苏为被迫坐上他的摩托车,吴今生给她头盔,苏为说:“能不能...不带这个?会压到伤口。”
他只说了一个字:“能。”
事实证明,不戴头盔更可怕。狂风如刀,似要活剐了苏为。她只能靠吴今生的皮衣挡风,避免自己伤口被风吹到。
苏为一路低头避风,没有看路,吴今生停下摩托,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的廉价荧光灯牌五颜六色,映着吴今生的头盔。两个穿着包臀牛仔裙和渔网袜的台妹结伴从一座大厦出来,苏为握紧拳头,“这里不是我家。”
“剪个刘海,遮一下你的伤。”
只要刘海遮严实,张群就看不到她的纱布了,这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苏为来到这座城市以后,都是自己用剪刀剪头发。初中时候,她剪的不好看,发茬像狗啃,多剪两回以后就熟练了。短发干得快,不用浪费时间。高中以后,她一直保持着刚刚没过下颌的短发。
她被莫名其妙地剪了一个刘海,也不难看。照镜子的时候,苏为才突然想起来:眼镜丢了。
苏为不近视,初中她刚转学到鲤城,在班里还引起了一阵风波。但等待她的不是同学的热情迎接,而是校园暴力,有几个女生经常拿圆规和钢尺之类的文具扎她、割她,有人扬言要戳瞎她眼睛。
她攒了一学期零花钱,高中录取通知下来那天,去贸易城给自己买了一副平光眼镜。
“吴今生,我眼镜丢了。”
“丢了就丢了。”
“学校门口弄丢的,你得赔我一幅新眼镜,还有月考说好的钱,你没给我。”
昨晚飙车赢的钱,吴今生给自己留了一千,现在分文不剩。
因为苏为的事,他今晚没去比赛,第二天想通过徐丽给那群人说声抱歉,但这礼拜怎么都联系不到徐丽,一直到周六,徐丽才给她打来电话。
“老吴,周一幸好你没去,出了连环车祸,我们都被带进局子里问话了。”
苏为阴差阳错救了吴今生一命,为此也付出了代价,她的额头留了一道半指长的疤,那道疤自此一直跟着她。
因为苏为的伤,吴今生对她的态度比以前温和一些。至少期中考试不再是威胁她帮他作弊,而是请她上快餐店吃了一顿。
吃饭的时候林小宏也在,见苏为狼吞虎咽,他五官皱在一起:“苏为,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十一的时候,白芸不在家,学校食堂关门。
苏为吃了一周挂面青菜,人也瘦成了一根挂面。
吴今生问她:“不是给你钱了吗?怎么不买点肉吃?”
“我不会。”
这是苏为说过最理直气壮的三个字。
见苏为停筷,吴今生胳膊肘往饭桌上一搭,手晃着茶杯,开始给她安排期中考试的任务。
苏为因为吴今生在脸上留了疤,她对吴今生的态度也比以前大胆了些,面对吴今生的作弊要挟,她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只要这次考试你还坐我后面。”
林小宏说:“苏为,你不能只帮吴哥,我呢?”
“你跟他不一样。”
吴今生和林小宏都不明白了,什么叫不一样。
吴今生眼神轻佻,“什么叫不一样?”
苏为不傻,难道她要告诉吴今生,他还有救,但你没有吗?这种话她不喜欢听别人对她说,所以她也不能对别人说。
“吴今生...给我钱了,林小宏你没给。”
林小宏说:“苏为,你讹上瘾了?信不信老子把你妈根本不是什么出版社编辑的事说出去?”
苏为异常坚定:“你说出去吧,明年我就考上大学,再也不回来,你说什么都不会影响我。”
吴今生朝林小宏头上拍了一巴掌,“行了,先把期中混过去。”
苏为已经做好期中考试被吴今生抄答案的打算了,可那天他缺席了。
两天考试,他全部缺席。
考试结束那一周末,吴今生竟然来上晚自习了。
今天的晚自习发生了一场骚乱。语文老师是个具有古典气质的女人,被她发现一个女同学看少女杂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她读出来上面的句子。
被她抓住的同学脸色红得滴血,老师却步步紧逼,“看这些有用吗?现在看这些垃圾,以后也要嫁给小混混吗?我让你念,你怎么不敢念?念!”
这一幕,是苏为对高中这个班级最深的印象。后来她明白,那位语文老师不是瞧不起那本书上的内容,而是瞧不起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同样是插科打诨,她从来没有说过吴今生、林小宏那帮男孩子什么,甚至好几次夸吴今生字写得好。
那个女生写字不好看吗?她写字不好看吗?
放学后,苏为去车棚取自己的自行车。车棚里有个孤独的身影被几个调皮的男生围起来取笑,他们嘴里说着她那本杂志上的内容,明明是还未成年的男孩子,那些话出自他们之口,□□不堪。
苏为想起自己初中被欺负的那段日子,鼓起勇气,“你们有问题吗?”
苏为在这个班级里从不主动与人交流,除了每次发成绩和传达老师命令时,她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虽然如此,但仍然有好事的男孩子经常偷偷议论她的长相,甚至给了她“苏高冷”这样的外号。
“苏高冷,今天怎么肯理我们了?”
苏为捏紧自行车的把手,如果他们敢欺负自己,她就用自行车撞他们。
这个假想还没来得及实现,一声疏离的“苏为”传来。
吴今生手插着兜,站在那群男生背后,他一米八五的身高在那群小男生面前有绝对的优势,疲惫的视线越过男生们的头顶,落在苏为的不安的脸上,“回家。”
他身旁的林小宏说:“下次我再发现你们欺负同学,铁定去告诉老张。”
苏为拉住被嘲笑的女生的手,“我们走。”
一行人出了校门,女生的家长来接她了,她怯懦地走向自己父亲的方向。
苏为不再关注她,她问吴今生:“你为什么不来期中考试?”
“苏为,我妈住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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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NPC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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