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仰止皱着眉头,语气仍是冷冰冰的,“不行!姑娘回去吧。”
随后转身便走,陆挽钗见没办法说动他,眼帘缓缓垂下来,转身走回木屋,可一推门,却与秦渊视线相撞。
他的瞳眸之色仍旧如黑曜石一般,平静得毫无波澜,只是望向她的那一刻,似乎在眸底泛起丝丝涟漪。
一瞬间,秋风仿佛都柔和下来几分,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吹起她垂下来的发。
“他说的都是真的?”
陆挽钗捏帕子的手停顿一瞬,她手中紧紧捏着那方丝帕,不自觉地在上面打着转,似乎想以此来想借口躲避追问。
许久,她才抬起眼帘,眉眼微微弯起来,唇畔染上一抹笑意,“你说什么?我有些不太懂。”
“那姑娘近日为何一次比一次回来的晚?”秦渊走上前来面对着她,盯着她的眼睛不肯移开,“从此处到附近县镇不过几里路,为何会如此晚?”
“扶璎,你到底在瞒什么?为何不说?”
闻言,只见她黛眉颦蹙,朱唇微微抿起,“我……不过是去卖些刺绣帕子补贴家用。”
空气瞬间沉默良久,仿佛那入耳的秋风的细微变化都能被清晰听见,轻轻的吐息声化在空气中,秦渊凝视着他,眸色万分复杂。
女子眉尖缓缓紧蹙,眸中晕开一丝拼命掩饰真相的笑意,但却露出几分端倪的痛色,她扫了一眼自己的膝盖,而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视线。
抬步想往屋子里走去,“你今日的药还没熬,我该去熬药了。”
“扶璎。”
陆挽钗身形一僵,而后腿一弯,膝盖的痛意似乎再愈发掩盖,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小心!”秦渊眼疾手快扶住她,望向她的腿,“所以,你受伤了?”
“没,没有……”陆挽钗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让自己留下一滴泪来,可此刻,她杏眸含-着微微水光,令人一眼便挪不开目光去。
膝盖处的裙子隐隐洇出些血来,秦渊眸光一动,伸-出手去欲查看她的伤势。
可陆挽钗却扶着地面站起来,急忙转身,佯装若无其事地走近柴房,“明郎君!我真的该去煎药了。”
关上柴房门的那一刻,她眸中的水光瞬间消失,那惹人怜爱的神情消失得连渣都不剩。
秦渊此刻已对那些昂贵药材起疑心,既然他退了一步,她便不能强行靠近,只有将他内心的内疚与感动压实,她才能松下口气来。
前些日子她对他悉心照料、熬药守夜……所得到的帝王之情压根就薄弱得很。
她还不能就这样告诉帝王真相,惟有将听者胃口吊足,这戏才算圆满。
于是,在秦渊眼中,陆挽钗一次比一次回来得晚,且对他的躲避愈发炉火纯青。
他每日都在想这件事,午夜梦回,陆挽钗仍旧不在身边,他便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她的泪、她的笑、她往日的悉心照料、近日的疑点重重……
可她一直在躲着自己。
秦渊墨眉紧紧聚敛起来,越想越不对劲,终于在第四日午后,蒋仰止照常来送东西时,从背后叫住他。
“刘郎君。”秦渊平静地看着蒋仰止,“谈谈?”
蒋仰止转身。
木屋后有个石桌,一旁便是树林深深,木桌周围摆着两个小石凳,已有磨损的痕迹,像是建造已日久,饱受侵蚀。
“刘郎君与她相识已久?”秦渊向茶杯中倒了一杯水,缓缓推到对面人手中。
蒋仰止点点头,“那时候她自己都浑身是血,浑身发颤地望着我,却还是分出一丝精力来引我下山……”
……
天边霞光已然缓缓透出几分绯色,云层遮蔽起日光,白云滚动着赶着车去遮蔽月亮,天色渐渐黑下来。
蒋仰止似乎有些说得口干,再次拿起茶杯喝下一口水。
旋即抬头再次紧紧盯着秦渊,眸中似乎还有一股子看不惯,“阿璎姑娘人很好,明郎君若为她着想,便别再害她了。”
“我害她?”秦渊抬起漆黑的瞳眸盯着他,眉宇微蹙。
“难道不是?”蒋仰止冷冷盯着他,很快收敛起自己思绪,“我是个粗人,说话直白些,别见怪。”
“没遇见你时,她过得很好,可现在呢?你伤势很快好转,你以为是谁的功劳?”蒋仰止收回目光,望向木屋。
“阿璎每日为了工钱给酒楼跪着擦地,膝盖都磨破好几层皮,可她却不肯让我给她请大夫。”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么?
秦渊微微睁大眼睛,霎时间,陆挽钗含-着水光的瞳眸、受伤的手指、染着血的衣裙……通通汇成一条完整的链条,舞动着直冲入他的脑海。
她竟……
不待他再深想,却听耳边又传来那人冰冷的声音:“甚至有时还会因钱不够被药铺赶出来。”
“明郎君,阿璎是你的救命恩人,却不是你的家人,与你没半文钱干系!她本可以不做到如此地步的,你若为她好,便伤愈后尽快离去吧。”
蒋仰止说这话的时候顿了顿,微微垂下眼帘,艰难地瞥着手心的小字,而后恢复眼神闪烁的模样,“况且她……”
这话令秦渊心神微微一震,心脏像是缺了一角似的,总也感觉不完整,“她出什么事了?”
蒋仰止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站起身来。
“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了。”蒋仰止摇摇头,径直飞快离去,并未回答他的话。
他望着远处绵延的山路,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以往的猜忌疑窦此刻被他压制起来,女子的一颦一笑全在眼前。
他阖眼叹息一瞬。
而后披上衣裳抬脚离开木屋,走上下山的小路。
他要去寻陆挽钗。
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可却仍不能大动武功,否则下山便可不用一点点走下去,轻功一点即可离开此处。
秦渊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下山的路,已近酉时,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吹过身侧的山风刮过耳畔,模糊了树叶的沙沙声。
偶有碎石块在脚下,他不慎踩到只得抬步迈过去绕过它,令有被拨开的碎石块一路滚下小径,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中显得格外清晰。
可那石头滚着滚着,却像是突然撞到什么柔软之物一般,竟没了声音,秦渊警惕地皱起眉头,抽出木棍便作戒备姿态,静静往前逼近。
一阵细微的声响离他越来越近,他屏息凝神去听,发觉那是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他全身都紧绷起来,晚风的拍打仿佛都是虚无,似乎没有感觉到一般,警惕地查探着四周。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吐息很轻却带着两分颤-抖,似乎有什么害怕之事,走两步停一下,似在紧张地回头张望,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人。
秦渊慢慢走近,眸中杀意尽显,似乎来人只要有一丁点对他不利,那硬木棍便能狠狠打在来人身上。
他的心慢慢悬起来。
可一声女子的闷哼却让他瞬间回神,他踟蹰一瞬,道:“……扶璎?”
此话一出,那女子像是受惊一般,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那白皙细腻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唇,将他拉到一旁。
秦渊只觉她的手都是抖的,甚至将他拉到一旁时,脚下都有些不稳,一下子身形摇晃,扑在他身上。
好巧不巧,他们走到的那处是个斜坡,猝不及防,两人身体相贴向小径右侧滚去。
背部不断在草地上摩-擦,时不时有小石块硌着,陆挽钗身形瘦弱,只觉后背有些过于疼痛,可却压制下来,不曾泄露出一丝痛意。
她的手还覆在秦渊的唇上,她甚至能感受到这人喷薄而出的热气在手背上化开,她几乎忘了颤-抖,周围寂寂无声,他二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得很清晰。
衣料的摩-擦与二人的气息吐纳交缠,甚至一时不慎,滚下来时,陆挽钗的一缕头发都与他缠在一起。
二人的心脏停跳一瞬后,秦渊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被她的手弄得有些热,不自觉地想看清楚陆挽钗。
可陆挽钗却摇摇头,紧张地望向小径远处,她死死盯着那边许久,久到二人姿势都僵起来时,她才惊魂未定地松开捂着他的手。
“对不住,明郎君,我这就起——”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陆挽钗与他的一缕头发缠在一起,她一起身,便立即牵扯到那两缕头发,瞬间她又被迫扑到他身上。
“这……”陆挽钗状似有些手足无措。
秦渊将她扶起来,触碰到她的手时,那股滚烫又再次出现,他缓缓收回手,“你怎么在这?”
“你为我的药做活计一事我已知晓,你不必如此,我们还有其他办法的。”
但陆挽钗却轻轻一笑,仿若有无数无奈化在里面,“刘大哥还是嘴快……大夫说你的伤得用好药医治,我总不能让你在我这留下病根,老天既留了我一命,我也想救下你,那这样又有何不可?”
秦渊心上像是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似的,有些细微的刺痛,他静静望向这个救他照料他不求回报的善良女子,忽而对先前自己对她做的一切猜忌后悔起来。
这明明是世上难有的良善人。
“我们赶紧回去吧,这里太危险。”陆挽钗没给秦渊说话的空隙,望了望远方,拉住秦渊的袖子,往木屋方向走去。
这晚,似乎两人都十分疲乏,秦渊躺着静静望着面前女子的睡眼,渐渐意识模糊起来。
他缓缓拉上屋内的帷幔,屋内的蜡烛也被灭掉好几根,朦胧中,不知是何物幽幽散发着令人心尖一暖的香气。
面前静坐着一女子,她肌肤白皙细腻,如一块色泽温润的羊脂美玉,她坐在那里不曾挪动,只静静望着自己。
眸中蕴着莹莹水光,朱唇微微张合着,像是想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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