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
闻眠捂着被踹红的半边脸,无奈地躲开那条不留情面的木头腿。
“你还知道痛啊,我还以为你色令智昏,故意在她面前露馅呢~”小木偶板着木头脸阴阳怪气。
国师身为大梁神权的代行者,牵扯的利益太多,沈沉碧要不想多背负一桩麻烦事,必须离他远远的。
“不会。”闻眠道,“你教过我的,骗人的时候越从容,越不会引起疑心,我做得很好。”
木偶:“……你还挺自信,蠢死你得了。”
闻眠唇角紧抿:“我已长进许多,不蠢了。”
“嘁!”
*
凤仪殿,偏殿。
烛火未燃,借着窗外的月色,沈沉碧端详着那盏宫灯。
琉璃制的,八角垂着珍珠流苏,每一面都描着国师开山伏妖的典故。
这样的灯宫中有许多,没什么稀奇的,国师为何要赠她?明明踯躅手里有灯。
琢磨不出名堂,沈沉碧索性将它挂起来,上榻睡觉。
也许托了国师那句“好梦”的福,这一夜她竟奇异地睡到天亮。
晨起梳妆时,沈沉碧仍有些恍惚,前来侍奉的宫女恭维道:“皇后娘娘宫里风水养人,郡主瞧着气色好了许多,一会陛下和娘娘见了,指定欢喜。”
昨夜文合帝歇在凤仪殿,自然是要一起用早膳的。
四年未见,慧敏皇后心疼她心疼得要紧,一面吩咐贴身的宫女给她布菜,一面拦下文合帝往政事上拐的话头。
“用膳便用膳,说那些事做什么?阿满优秀,用不着陛下考校。”
又道:“阿满,今日若得空,便略去关雎宫坐坐,贵妃很是挂念你。”
沈沉碧应道:“自然要去,我还未同她道喜。”
“我也去!”沈瑜举手。
“去什么去!”文合帝瞪她,“贵妃身子不好,你这般闹腾,去了只会添乱。”
沈瑜的嘴巴顿时挂上了油瓶。
沈沉碧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打量帝后的神情。
文合帝此刻像极了民间为活泼女儿操碎心的老父亲,慧敏皇后笑意淡淡,俨然是支持的态度。
他们少年夫妻,心意相通。
沈沉碧敛眸,无声地笑了笑。
她明白,左不过又当马前卒罢了。
容毓姑姑将盘点好的礼物送进宫来,随她前往关雎宫。
慧敏皇后免了贵妃的晨昏定省,这个时辰,她才起梳妆。
有孕的早期症状在贵妃身上极为明显,挽发半途便抱着痰盂呕了三四回。见沈沉碧进来,她胡乱拍了拍憔悴的脸,起身让座:“叫你看笑话。”
容毓奉上礼物,多是强身壮体的温补药材,太医验看过后,沈沉碧方道:“娘娘的喜脉得来不易,怎会是笑话,分明是福气。”
苏锦禾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苦笑道:“我也不知是不是福,郡主心智无双,可否……给我些建议?”
沈沉碧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多言替贵妃解过围,苏永章歹竹出好笋,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愣是养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在险象环生的后宫中,她竟因此事而隐隐对沈沉碧生出几分依赖。
赶赴南郡前,沈沉碧既为大局,也为这个可怜的宫妃,着人给关雎宫送过一封信,劝告她切勿听从苏国公的话,用那些不知源头的生子秘方,否则必将大祸临头。
苏锦禾照做,虽忤逆了父亲,却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眼见文合帝待她愈发珍重,不想有了意外之喜。
她紧紧握住沈沉碧的手,那张年轻柔婉的脸上浮现不合宜的忧愁。
沈沉碧凝视着她毫无矫饰的神情,无声地叹了口气。
文合帝让她一大早来拜访关雎宫,左不过是因为帝王多疑,想利用她来试探苏锦禾是否使了不该使的手段。
苏锦禾深谙晓枕边人的脾性,只怕这两日比谁都诚惶诚恐。
“既来之则安之,”沈沉碧道,“你坦荡做事,何必担忧?就当是上苍给你的福报,理所应当罢了。”
“果真?”
苏锦禾松了口气,露出些笑颜:“得知喜讯后,陛下说待胎象稳固,就让母亲进宫。陛下并没有猜忌我与父亲,对吗?”
这可难说。
到底是恩典,还是借机牵制晋国公,只有文合帝才知道了。
沈沉碧却道:“你是贵妃,侍奉皇伯父多年,他老人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还有孩子傍身,不必患得患失。”
说罢,她又道:“多思多虑对孩子不好,开心些,如今你在宫里有了指望,国公府那头……我前两日见过苏还雨,他长进不少,你也可以放心了。”
苏锦禾与苏还雨虽非一母同胞,但到底是唯一的弟弟,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她即便不上心,在苏永章的耳提面命下,也要多两分关注。
但对于苏还雨的转变,苏锦禾显得很茫然。
“是怎么个长进法?父亲寄来的家书中并未提及。”
沈沉碧交叠搭在手炉上的指尖,道:“可谓……文成武就。”
王汀出身世家大族,既是阁老门生,也是剑圣传人,可不就文成武就。
苏锦禾失笑:“郡主莫要胡说,还雨不成器,年关省亲时我才见过,短短数月,哪能长进到这种程度。”
沈沉碧一道笑着,眸色渐深。
看来苏锦禾并不知情。
当年她小产后颇不听话,一度沦为苏永章的废子。国公府改培养其他女儿,筹备着下一次大选,以入宫顶替她。如今她再度有喜,却依旧无法回到国公府的权力中心。
也好。
*
上书房。
“你的意思是,查了这么多日,兜兜转转,宝德并非无辜?”
奏折甩在程沂脸上,尖锐的边角砸出鲜红坑印,跪在阶下的年轻臣子却恍若无察,面对天子的怒意,他背脊挺拔,目光坚定。
“陛下容禀,臣并非此意,郡主无辜与否,都和这两桩案子脱不了干系,嫌犯尹真如今下落不明,又指名道姓求助郡主。臣以为,若郡主愿意配合,此案定能侦破。”
文合帝冷声:“宝德无错,是你无能!”
程沂不敢否认:“臣失职,让嫌犯攀咬郡主。但当务之急,是请陛下下旨两案并查,臣定当竭尽全力,给郡主与遇害人一个公正的交代。”
帝王面色沉沉,偌大的上书房,候列的官员们谁都不敢出声。
“柳溯影,去请宝德。”
沈沉碧是在关雎宫中被请走的,容毓姑姑依旧随从,碍于柳溯影在场,满腹的担忧最后也只化作一句耳语:“郡主莫要逞强。”
文合帝疼爱她,同时也将她当作好用的棋子,才打发她试探贵妃,这会不知又打什么主意。
沈沉碧门清,故而踏入上书房时,面对文合帝的黑脸,她轻松地笑起来。
“都是小事,皇伯父不必动怒。”她将奏折与血书整理好,归置在桌案上。
帝王怀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知道?”
“就算不知道,看见程大人,便什么都知道了。”
文合帝知她眼线繁多,消息灵通,这个时候装蠢没有任何意义,何况柳溯影是个活人,路上透露些什么也够她用了。
“今早用膳时便想禀报,但皇伯母不让说。”
“你到底为何……与这等事扯上干系?”文合帝痛心疾首。
“有心算无心,防不胜防。”沈沉碧环视候列的官员,“泼在我身上的脏水,自然要由我来解决,皇伯父,下旨吧。”
文合帝握着镇纸的手青筋暴起,即便脸上看不出踌躇,沈沉碧也知道他还在权衡利弊。
她威势太过,若再将这两桩牵涉甚广的案子办得漂亮,那她烂入尘泥的名声兴许会迎来转机。太子回朝在即,怎能在这个时候让她压过东宫的声望。
需要有人掣肘。
案子可以全权交给她,但绝不能只交给她。
阶下的程子尧是不错的人选,但不够。
沈沉碧方才那般从容,而他涉嫌故意藏匿证物,很难说两人没有勾结。
帝王鹰隼般的目光在官员身上逡巡。
有人冷汗满头,惴惴难安,有人老谋深算,神色难辨,沈沉碧始终噙笑。
她不在乎过程的曲折,反正她会追查到底,文合帝的首肯,影响的不过是她到底能在明还是在暗。
“那便并案吧,由你全权负责,程侍郎从旁协助。”
“陛下!”
苏永章永远能在最适合的时间出手,他与文合帝较量多年,利益与共时,配合打得堪称知己般的默契。
“臣以为此举并不妥当,郡主涉嫌勾结戏子杀人,应当投入天牢,直至案情水落石出!”
此言一出,程沂猛然抬头望向沈沉碧。
——这也在你的预料中吗?
沈沉碧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国公爷做梦做疯了,关了我,怎么查案?”
“三天,我会找到尹真。”
*
“尹真在哪?”
城西地下赌坊的密室能隔绝外头所有声响,但闷。
红珠正襟危坐,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
他自称焚琴斋线人,吐露身份前,是赌坊里最厉害的庄家。
“他啊,”少年神情莫测,“找他的人很多,藏他的人也很多,姑娘还不够资格来谈这笔交易。”
红珠眯起眼。
“斋主的意思是,得劳驾郡主亲自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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