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蜥蜴精灼痛的伤口，有一瞬它竟觉浑身清凉，飘飘欲仙。

眨眼间，那女子手腕转动，剑尖接连点在符纸上。暗色血沫印在纸面，乍起一层红网。连同那女子灵力中也包含了狐妖之血，她的灵力如细针，一层层剥开它的硬壳，顺着它的妖力刺入经脉。

它错了。

它根本不想死，它要逃，它要去找那七尾狐！

三张符纸迸出摄人灵光，将它死死镇压在其中。九尾天狐的后裔之血，呈碾压之势刺破它的经脉，最终汇聚于妖丹。

区区蜥蜴精，怎会是七尾狐妖的对手。即便一滴狐血，也是最尖锐的武器。

“不！”蜥蜴精绝望嘶吼。

残破的妖丹砰然炸裂，它瞬间卸下所有精气，轰然倒地。

执剑女修与先前杀它爱侣之人重合，都居高临下地瞪着它。它这才发现，她们那么像，都是一样的冷凝。

它死不瞑目，不甘阖眼。

戚琼来到姬峤面前，提剑横握道：“恩公，你的剑。”

常人面对一只修为远高于自身，穷途末路的妖兽。大都是丝毫不敢大意，竭尽全力，遍体鳞伤才能将其斩杀。

少有戚琼这般利用妖血，轻而易举毁了妖丹的。

姬峤垂目看着木剑，屈指将不剩一滴血迹的剑身射回蜥蜴精身上，消融了那具泛出毒液的尸体。

上空时有飞鸟掠过，低低在头顶盘旋。

峭壁树丛里的蛇群依旧跟在二人身后。就连地底，亦能察觉到有妖兽在涌动。

戚琼再不能装作视若无睹，心道：“画中仙，什么妖怪妖力强悍，却依旧能引得万妖趋之若鹜？”

对面之人淡淡回应：“但凡昆仑神兽后裔都有此效。如龙、凤、麒麟、天狐。难道你身侧站着一只公狐狸？”

戚琼讶然画中仙的博学聪慧，脑海不由想象出一位仙风道骨，气定神闲的隐世老者。她嘴角荡漾坏笑，否认道：“那位内敛冷漠，看着不像魅惑人心的狐妖。当然他也有可能与你一样，其实是一位上千岁的‘老狐狸’。”

那边却静默了。

戚琼揶揄：“趁他被围殴之际，我跑掉怎么样？”

“跑？”画中仙回过神，并不赞成，“待他反应过来你的小命可还保得住，难道你想用他试探我的修为？”

戚琼语调上扬：“我才不跑。我这位恩公大抵最厌恶欺瞒和背叛。对于临阵脱逃者，断不会手下留情，何况我与他没什么情面。相反，我要与他并肩走出妖域。”

“与虎谋皮。”画中仙不置可否。

“老前辈，不是还有你吗？”戚琼越发欢快，“你我不是一体吗？”

半月了，这位不仅毫无所求，反倒传授过几道灵符。这叫她困惑了，哪怕血脉至亲都不一定能做到。为什么残图定要选她做宿主，为什么仅凭十几载的隐匿，画中仙就这般信任她。

捕捉到她语气中隐含的冷漠，画中仙也不辩解，只道：“你有危险，我自会保你。”

头顶树叶扑簌簌落下，夜色渐浓，藏在角落里的小鱼小虾更多了。

戚琼敛笑，害怕道：“恩公，早知道就不丢下那把剑了。一会儿打起来，我用什么做兵器呢。”

姬峤也意识到吸引过来多少敌人，微微侧目，神情在夜色中更为漠然。他决意以最快的速度找出那条妖蛇，就地坐下引神识出识海向外追踪。

戚琼站在旁，识海里的那位也没有动静，她不禁望天。

一张残图迫使他们不得不统一战线，待寻到合适的机会，也许她该想法子将其从体内引出来。放画中仙自由，和平“分手”，也免得成日互相试探，如此也不至激怒他引来报复。

不过，好处还是要讨的。

咻——

鸟啼响起，一只巨鸟从高空俯冲下来，围绕二人头顶盘旋。那对褐瞳中不掩敌意，它扑腾翅膀，细长的鸟喙张开。

眼见有人开道，早已被姬峤气味勾得饥肠辘辘的妖兽从暗处钻出，天上地下层层包围。姬峤睁眼，对上逐渐猩红的鸟目，又以妖力化出一把长剑。

“晚辈并非有意踏足妖域，待寻到遗失的灵果就会离开。”姬峤语调铿锵有力，慢慢退至戚琼身前。

“无礼小儿，你难道不知北界与昆仑向来相看两厌？怎么敢踏入我的地盘！”妖鸟口中发出女子的声音。

弹指间，双方一言不合开打。

磅礴的妖浪将浓雾也吹散，挂满山壁的妖兽尽显。姬峤一剑斩断妖鸟头颅，那鸟儿化作黑气又重新凝聚。

戚琼被猛地一扯，飘飘落到一团疾驰的飞云上。二人顺着峡谷往另一端跑。她洒出一打爆炸符，阻拦后方追上来的妖兽。

那只妖鸟凄厉啼鸣，紧追不舍，眼看就要啄到她的手。她后退半步，姬峤转身，一掌再次将妖鸟吹散。

他飞快道：“我已搜到蛇位置，莫怕。”

二人在铺天盖地的兽潮中越战越勇，戚琼浑身发热，灵光大盛。她一颗心正狂跳不止，忽觉热浪袭来，耳际擦过一道朱红色箭矢。

她扭头，就见姬峤踉跄后退。似是自知理亏，他硬是让箭矢融入胸膛，面色苍白地掐诀催动云团。

铮——

第二箭从千里之外疾驰而来，戚琼不由道：“恩公。”

“别过来！”

她被巨力撞下去，头顶上空登时电闪雷鸣。耀目白光坠落山谷，妖火绚烂无比，绽开一片火海。

地动山摇，群魔乱舞。

长箭贯穿姬峤胸口，他被余威冲坠在地。神情有瞬间扭曲，刚朝她踏出一步，径直半跪于地。

“走。”他咬牙道。

“小子，给你一点教训。”妖鸟眼瞳掠过戚琼，展翅穿透妖潮。

戚琼捂住闷痛的胸脯，方才她并非想过去，只是想说可以用遁地术。更糟糕的是，她隐隐有些进阶的预感。依如今凶险的情况，灵草又未炼制，身侧还伴一个半死不活的姬峤……

画中仙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察觉到识海有波动，你是不是要进阶了？”

望着漫天卷地袭来的妖兽，戚琼强忍着走向姬峤。她两指并拢，取下姬峤心口晕出的血。

这可是与金大腿患难与共的好机会。

符纸飘飘洒洒，以血为引，其中爆发的妖力瞬间冲天撼地，将密密麻麻的妖群掀飞。她掐着一张遁地符，抓住姬峤陷下去。

在地下蜿蜒穿梭，土层坚硬难凿，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挖开头顶巨石，匆忙钻进洞穴。在妖怪闻到血腥味之前，她应能进阶结束。

将姬峤扶到石壁旁，低头间发现他还睁着眼。她微微一笑，布下结界钻进深处。取出三株灵草，戚琼心道，“我们正被一群妖兽追踪，血腥味无法掩盖，更来不及炼药，我想生吞。”

“不，贸然服用未经炼化的灵草，会阻塞你的经脉，让你结丹的过程痛苦十倍。”

“我不怕痛。”戚琼不以为意，若副作用只是疼，她能接受。

“让我进入识海炼药，你那位恩人体内有妖火。”画中仙语速极快，“信我。”

经脉越发滚烫，那道清越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让人心神安宁。戚琼不想浪费如此珍奇的灵草。她终于下定决心，走出去蹲在姬峤面前，郑重问：“恩公，能吐一团火球给我吗？”

姬峤垂着头，迷茫中透出疑惑，却还是依言吐出一团小火球在她手心。

戚琼好奇地颠了颠火球，双手捧着它进入通道深处。她坐下打坐，将画中仙的神识从残图真正引入识海。

画中仙化作透明人影，嘱咐道：“你随意变作动物到我掌心，我就能操控你的身体。”

戚琼想了想，神识化作一只小肥啾。外面的“戚琼”没有先急着炼丹，反而掐了自己一把。

小肥啾仰头，便见透明人影垂下脸，脸颊也在波动。人影道：“伤害你，我自己神魂也会受损。”

“这也是你创的秘术？果真怪诞诡谲。”小肥啾张开鸟喙，啾啾道。鸟眼晦暗，暗道对方谨慎，却依旧没有暴露设在识海中的咒术。

“戚琼”神色一变，将三种灵草融入妖火中炼化。以这具身体目前的修为炼丹尚且勉强，她渐额头冒汗。待丹药炼成，“她”也已撑到极限。

人影钻回残图，小肥啾也在半空消失。戚琼睁眼，吞药后立刻打坐调息，灵力运转一周天，静心止念。

如水般的真元沸腾，金液开始凝固。她进入无我之境，药力助她灵力通畅，丹田处凝结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圆珠。她周身舒畅，先前力战群妖的疲乏也转瞬消失。灵气被吸入体内，由经脉转化为灵力。

丹成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汹涌的灵力。残余的药力彻底融化在体内，灵力仍在提升。在即将冲到结丹中期才又缓缓而动，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

她呢喃道：“结丹了？”

画中仙一贯如清风般的嗓音也透出惊异，轻笑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戚琼起身往外走，姬峤靠着石壁陷入了昏厥。她望向黑压压的天际，心思沉重给出答案：“坏人。”

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香飘十里，周遭汇聚的妖力越来越浓。要想将人平安带出妖域，就要面对所有妖兽的堵截。她将身影隐没在黑暗中，缓缓向姬峤靠近。

解开他的护腕，戚琼两指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水流到刚挖好的小土坑里。

姬峤掀起沉重的眼皮，垂眸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戚琼也不解释，将泥土与血浆融合制成一个手臂长的泥俑。扫一眼面色惨白的姬峤，她不客气道：“恩公，借此物一用。”

她飞快拔出姬峤发冠上的金簪，早就怀疑此物是一件法宝。金簪化作一柄尖头长剑，嗡鸣后乖乖被她握在手中。

画中仙轻咳：“一路小心。”

她心道：“记得，答应教我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