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蛙人泪眼婆娑问:“什么游戏?”
戚琼笑得温柔:“二选一。”
那双黑漆漆的蛙眸瞪得大大的,就见美貌女子一手指着母亲,一手指着他问:“母亲与你,谁的性命更重要呢?”
小蛙人痴了,迷惘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蔓延至心头。母亲明明说,人心是世上最好的补品,他为什么会觉得如此可怕。
他不该为了寻眼睛,趁母亲沉睡时擅自移城成为本次五城之一,不该看到红衣美人那双漂亮的眼睛就擅自拿走。
他呆呆地回答:“你是要我,天祭吗?”
戚琼摇头:“我没有那样说。”
她仍旧握着拐杖,靠在墙上等其做出抉择,也不在意身边投来的炙热视线。他像是要将她扎穿,一层层剖开,看看她的心是不是真是石头做的。
小蛙人前肢撑地,大眼皮眨巴,头顶两团精致的发髻已经散成两条大辫子。
好大一只悲伤蛙。
在他睁开眼睛时,是母亲孕育抚养他。与他戏水玩耍,叫他认识每个城的叔叔婶婶,还给他扎头发。新的皮也是母亲仔细挑选,从一位十分漂亮的小姑娘身上换的。
他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有从未露面的父亲,母亲不会孤独。
他终于做出决定,大嘴巴一张,却听到巢穴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只见几十个小纸人分工明确,正哼哧哼哧地将他储藏的宝贝拖过来。
一座小山似的包袱出现,戚琼将其收入藏宝袋,终于也收回拐杖,“不问自取是为偷,这是我为先前你的没礼貌,以及即将要教你的道理收的谢礼。”
小蛙人呆呆点头,又问:“什么?”
戚琼道:“你们的世界有蚕吗?它吐丝成茧将自己束缚,叫作茧自缚。不过最后么……”
她在等小蛙人的答案。
环顾被洗劫一空的家,最后看一眼母亲,小蛙人咕呱道:“我选,母亲,活着。”
戚琼道:“你的确是一个好孩子,第三个条件,心甘情愿放我们出城。”
彼此立下誓言,小蛙人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蹦跳着逃离这间洞室,在自己的小窝哭得四脚朝天。忽听扑哧一声轻响,他自爆了。
戚琼走入那间室内,竟发现地上有一颗硕大无比的胶状球。其中也不再是黑漆漆的卵,而是一只小蝌蚪。
她表情瞬间沉寂,忽然觉得无趣。他的确有一个好母亲,几步上前抱起圆球转回那条漆黑长廊,她将圆球扔进水池,让蝌蚪与兄弟姐妹做伴。
小蝌蚪隔着墙面,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
脚下透明的地砖猝然碎裂,她与姬峤自高空下坠。她也不召出摘星辰,只任由自己坠落。
姬峤依然向她伸出一只手,她狠狠打在他手背上,拒绝他的再次触碰。直至到底,后腰被一股气旋托住,她整个人轻轻飘落在地面。
天空犹如明镜,四野青翠,她仰躺在地,凝视稀疏的残云。
一片衣角刺入视线,他依旧穿一套黑漆漆的袍子,垂眸凝视她。无法忽视眼底有一个人,她猝然坐起,他便也俯身半蹲在她面前。
多年前二人不欢而散,这还是醒来后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他道:“你明明说过不会成婚。”
戚琼斜眼瞧他,耸了耸头,唇紧紧地笑成一条线,“可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一句玩笑话,何必记这么久。
她眸中精光流转,笑容绽开,也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
她霍然站起,看着只剩一个圆点的天空城,直至两眼刺痛,终于道:“看到我自毁你是什么心情。难受、怀疑、心痛,抑或痛快?这种滋味很不舒服吧,被逼迫欺骗,你在我身上早就感受过。而今你又这般对待我,我也锲而不舍地刺激你。你为何还想帮我呢?”
她眸光冷冽,眼锋如刀,“原来你同王锦一样,怎么也不愿离开。既如此为何不能乖一些,就算做不成夫妻,还能做我的灵宠。”
姬峤却不改面色,缓缓站起,凝视眼前笑得恶劣的少女。羞辱这一套,如今对他已没用了。
“倘若方才在里面的是薛灵与慕怀朝,或者我与他,你还能风轻云淡地布置一切?”
戚琼猛地抬眼看他,冷声道:“即便他是我道侣,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有法器我随时能逃掉,为何不能?”
“姬峤,你喜欢的是那个冬夜跪在你脚下乞求的可怜少女,还是在茶楼说书轻易可以获得邻里街坊喜爱的人。抑或山洞里的我,拿剑的我,为王锦求情的我?”
她靠近他,“这都不是真的,方才那个才是最真实的我。讨厌的事我一点都不想忍,惹了我我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即便是最亲爱的表妹,我也逼得她吐血败逃。看见蠢货,我只想戏弄的对方满地乱爬。这种感觉,修为越强就越猛烈。我更卑劣的样子,你还没有看到呢。”
姬峤艰难道:“究竟我怎样做,你才能少厌恶我几分?”
戚琼其实并不厌恶他,依旧打算履行当年的承诺。她感激他在绝境中出手相护,他实则是一个极好的人,一个她如此恶劣依旧追逐她的痴情种子,只是她对这样的纠葛感到疲倦。
她这样的性子,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也学不会迁就。这样的喜欢对她来说,更像负担。
她笑问;“如何不厌恶?那只能请你离我远一点,少来找我,最好不见,只等我去寻你报恩。至于眼下,比如,少纠缠一个有夫之妇?”
姬峤眸中终于添了愠色,他冷笑:“有夫之妇?”
他猛地震碎远方一面飘来的留影镜,迫近她,却并没有再碰她,“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喜欢他,他究竟哪里值得你违背原则喜欢?”
戚琼眼中蒙上雾色,语调忽而轻快道:“原则?夫妻之间不讲原则。他知我是什么人,愿意给我递刀。他顺着我,哄着我,将所有财富捧到我面前,从不会惹我生气,我们也没有家族阻力。何况他等了我这么多年,即便我没想起全部过去,为何不能再次喜欢他。”
她瞧着姬峤的反应,“我恨不得他只看着我,一眼不许去看别的姑娘。我会与他永远在一起。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搅我。”
听着心爱之人诉说她有多喜欢另一个男人,姬峤只觉头晕目眩,两鬓刺痛。他不愿说那棵神木树,也不愿说这些年为了修炼,为了成为族长,为了扫除所有阻碍做的一切。
这只会显得他在与慕怀朝比较付出,权衡得失,那根本不是爱。他不信,他从来不信她现在说的。可他没有任何办法,每一次强迫,她会立刻刺得他不能喘气。
他抓不住她,她永远不可能和他回昆仑。明明占尽先机的是他,她也答应与他在一起,他谋划好了所有未来。
究竟是何时,慕怀朝扮作邪灵在暗处抢先一步,骗得她非他不可,骗得她死过一次还离不开他。
姬峤妒忌得快要发疯,一想到他们如何恩爱,他再也不要做君子,恨不得提剑去仙洲杀了慕怀朝,夺回他的未婚妻子。
忽然一声轻哼,他的视线回落在戚琼脸上。
她笑吟吟地,明媚地望着他,似乎看透了一切。
他陡然明白方才薛灵究竟是什么感受,看不清,摸不透,被刺得遍体鳞伤还要一次次凑上前去。其实,她选过他的。很早很早,她在二选一中选了他,那一次却让他追悔莫及。
他本想送她一些麒麟火护体,却又自嘲一笑,留下一句“你早已还给我”便踉跄着消失在天幕。他需要独自想清楚……
戚琼垂眸,姬峤不信,她也没想要他信。但愿下次见面,她已是元婴。收敛所有情绪,她开始清点从蛙人巢穴带出的战利品。
极目远眺,她忽而注意到远方竟有一片大海。逆着海风疾步奔过去,她竟在其中看到了人身鱼尾的鲛人。
他们通体洁白,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随水浮动,他们的鱼尾宽大,鳞片极其细小,绚烂的像五彩霞衣。鼻是翘的,眉是浅的,苍白的唇,深邃的眸子。偶有鲛人从深水中探出头,静静地注视她。
真是美丽又危险的生物啊。
海面上,一条漩涡渐渐出现。她知道,这就是下一城的大门。
正欲踏风而去,忽又有一群修士从猝然出现的通道出来,一个个惊惶失措衣衫不整,身上还沾染着狐媚之气,也不知受了哪只妖邪的磋磨。
戚琼双眸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轻盈一跃,踏上摘星辰往那漩涡中去。
有人识得她,登时面露惊喜,深觉出城再添几分可能。再看海中不过是空有美貌却无自保能力的鲛人,不由松了口气,觉得此城远不如其他城难闯,真是撞了大运。
一群修士便跟在她身后,浩浩荡荡地钻入深海漩涡。
一阵天旋地转,腥臭的海风拂过鼻尖。漆黑的天幕沉沉坠下,虽有微光,却并无日月星辰。仔细一看,原来有一只极大的海螺浮在远方。海螺表面挂满鳞粉,一群海鱼从下面游过来。
他们也只露出一双眼睛,与空中诸人对望。
宽宽的头颅,漆黑的皮肤,大嘴上一寸的地方塞入两颗如同黑豆的眼睛,极长的胡须随水飘荡在两侧。
鲶鱼精?
方才那些美丽的鲛人已经不见,原来竟都是幻象。
为首鲶鱼被托举出水面,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站立,鱼鳍握着一柄长枪。
他上下打量一番众人,声音如同有人拿弓杆锯琴弦,“欢迎远道而来尊贵的客人们,登临海巢城。请在此休息一晚,待时机一到,我请诸位观海潮。”
待有人下去,戚琼才混在人群中踏上海螺。
海螺内部四通八达,不比人间宫殿小。明珠装饰,美玉为榻,连墙壁也被涂满鳞粉,简直比东海龙宫还要奢华气派。
这鱼头人,莫非就是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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