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腥臭的海风中，一颗硕大的头颅浮出海面。天幕下，鲶鱼仰望夜空，环绕巨大的海巢城在水面翻飞游动。

他们自傲有最漆黑的皮肤，不同于鲛人雄壮挺拔的身躯，以及这世间最独特的一双眼睛。

身为这方世界中最美丽的物种之一，他们与那群外来的修士截然不同。修士丑陋，有着瓷白的皮肤，奇怪纤细的四肢，恼人的乌发以及那一双双又小又亮的眼睛。

而这方世界中最丑陋的物种便是鲛人，他们有着人一样的上半身以及一条宽大的彩色鱼尾。

多么丑陋呀，真的是世间最奇怪的物种。

以往的许多年，鲶鱼都喜欢屠戮鲛人，贩卖鲛肉鲛珠鱼尾，那是鲛人唯一能为这方世界做的贡献。

鲶鱼首领瘪起那张自以为傲人的大嘴，凝视漆黑的深空。从他的鱼尾开始断裂，它渐渐地，渐渐地分离成两片，中部藕断丝连，依稀可见尖锐的鱼骨。它在水中飘飘然，漆黑的心脏在中间鼓动，两片身躯又各自生长，重新长为两条一模一样的鲶鱼，所有鲶鱼都随着首领的动作开始分裂。

越来越多的新鲶鱼诞生，他们欢快地钻入深海海底，吞噬污泥中的长虫、鱼虾、贝类以及任何肉眼可见的珍馐。

他们急切地盼望黎明，然而这一切都不被璀璨海巢城中的修士所知。他们同样不屑与这群自以为美貌实则丑陋的大鲶鱼交流，这群鲶鱼等级不明，想必只是巨大海螺的清道夫。

戚琼站在其中一间洞室，室内有一只蚌壳。壳中只铺了一层细细的绒毯。

咚咚。

刚躺进去，蚌壳外便忽然传来几声急切的敲击声。透过细缝，她对上一对黑漆漆的鱼眼。

她笑问：“有什么事？”

那条鲶鱼叽里咕噜地道：“贵客，城主请你们品尝我族最上乘的美食。若去晚了，食物就会失去原本的滋味，莫要耽搁。”

戚琼盈盈一笑，颔首道：“我知了。”

鲶鱼便拖着长长的鱼尾，嘶溜嘶溜滑走了，徒留一地黏腻的臭水。

戚琼嫌恶地掩住鼻子，海螺内布置无不精致，这群鲶鱼却与之格格不入。对方言辞间虽懂一些礼仪，却丝毫不珍惜城中的每一物。污渍就那样突兀的留在华美地毯上，也并未有鱼来清扫。

她掀开蚌壳，缓步朝正厅走去。天顶挂满黑色薄纱，一只十人环抱的巨型琉璃盏中，堆满了各色活虾虫鱼海草海螺，甚至还有泥鳅，又被浇灌了七八种调料。

鲶鱼首领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众修士道：“不要客气。这是你们平日绝对吃不到的美味佳肴，用了我族特制的秘方。”

他大度的摆了摆“手”，将两片鱼鳍背在身后，以示自己能礼遇这些外来的丑陋人族。

有人撇了撇嘴，将视线投向琉璃盏，忍不住面露嫌恶。也有人当真起身朝那位鲶鱼首领作揖，矜持地从藏宝袋取出一双特制玉筷，夹起一只尚算正常的活虾。抿了抿唇，一扬手将其塞入喉管。他面色猝然一变，就将那还未剥壳的虾囫囵吞进肚中。

罢了，竟还装模作样地朝首领笑了笑，回礼后走回座席。

首领满意极了，命手下将琉璃盏中的食物分发给所有修士。众人各自坐在小桌前，碗中竟还能看到蛆虫蠕动。

各城城主实力参差不齐，谁都不知这看似和蔼的鲶鱼首领究竟有着怎样的恐怖实力？

戚琼坐在桌前，单手撑额，用筷子搅了搅面前的大海碗。

扑哧——

一只虫儿调皮地蠕了蠕，扑腾到地板上。站在她侧后方的一头鲶鱼瞥了地板一眼，看着那虫子流口水，最后竟没忍住趴下吸溜一声将其吞掉。他餍足回味着，扇了扇鱼鳍才又侍立在旁。

没有人愿意再动筷子，鲶鱼首领僵了脸：“我请你们观海潮，还让你们用饭。我如此客气，难道诸位都不愿意给我脸面？”

他黑得不能再黑的宽大鱼脸逐渐阴沉，天顶那串直坠而下的明灯也摇摇晃晃。

生怕城主拒绝放行，有人一咬牙先吞下一颗丹药，执筷微微用力，碗中食物眨眼变成一团肉羹。他一仰脖将其全部灌入口中，立刻起身含笑，朝城主拱了拱手便快步离去。

有人如法炮制，强忍恶心将碗中食物吃下，亦有人不愿食用这稀奇古怪的东西，生怕遭了城主算计。

两方僵持，直到一声怀着歉意的女声响起；“真是抱歉，我将如此珍贵的食材打翻了。”

汤汁浸入精致的地毯，鱼虾乱蹦，辛辣的气味瞬间蔓延。

城主注视这名无礼的红衣女修，她的头发像鲛人一样乌黑发亮，散散披在肩头。她肤色细腻，身段纤纤，眼睛亮盈盈的，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审美。

简直奇丑无比！

他厌倦地瞧了瞧这名丑陋人修女子。见地上那碗残羹已经被手下舔干净，也不愿再给她添一碗，命令侍从将人带下去。

众修有些羡慕地望着戚琼远去的背影，各色借口层出不穷。有人也想学她，碗刚扣在地上，首领凌厉的眼锋立刻扫过来，上下打量他，“你竟敢浪费我如此珍贵的食材，简直可恶至极，今夜只好劳烦你去外面吹海风了。”

那名修士却面色暗喜，掩饰欢快大步离开。其余人面色发苦，若再学前面二人，难保这智商不高的城主不会失了耐心勃然大怒。直至最后，也只有少数几名修士依旧端坐在座椅上，绝不肯将食物吃下。

城主只是笑了笑，再无人见过那几名修士，也没人见过他们从小界出来。

戚琼被送回那只大蚌壳，上下一关，只有丝丝光线透进来。她仰躺在蚌壳中，回忆今日走过的每一处。

这群鲶鱼处处透着诡异，虽表面热情待客，总觉内心藏有坏主意。前面遇见的两城城主或难以捉摸或纯钝。可他们到底是怪物，怎么可能好吃好喝招待人一顿，就将他们安全送走呢？

且先前坠入大海时，吸引他们而来的分明是鲛人，海巢城内却没有它们的影子。

她心念一动，依照那小蛙人所说，各城城主彼此之间极有可能认识。同为海洋怪物，她或许有能用上的宝物。

她翻来覆去毫无睡意，透过缝隙，鲶鱼守卫早已不见踪迹，想必是眼馋席面上的残羹。

她准备夜探海巢城。城中四通八达，一个通道还有四五个出口。她抚了抚蚌壳上亮晶晶的鳞粉，在掌心细细摩挲。

思来想去，这应是鲛人鱼鳞打磨成的粉末。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先以神识试探，通道中守卫的鲶鱼轻轻扭头，她立即将神识收回去。

一个普通守卫都能察觉到一个结丹后期修士的神识，心底这群鲶鱼的危险程度直接飙升了几个等级。在蚌壳内养精蓄锐，直至黎明各处通道的守卫终于困乏。再用神识探索，其果然不如之前敏锐。她神识飞速掠过，并不在墙壁上留下任何气息。偶尔与同道的神识相遇，双方只是在半空轻轻擦过，各自便又朝前方去了。

既然海巢城外形是一只大海螺，那么最隐秘之所当然在最后方。前路通道逐渐泥泞潮湿，刚触及一处如同潮涌般深邃的洞口，她便被大量鱼卵堵在门口。

戚琼心下明了，不欲贸然进去，以免留下破绽引得鲶鱼首领注意。在蚌壳四周布满符纸，她稍稍放心，在其中浅浅睡去。

翌日，众修忽然被一阵极其古怪的歌声唤醒。

所有人顺着通道走出门去，立在巨大的海螺上远眺海面。天幕下，一群鲶鱼朝同一个方向张开嘴，喉管中发出一阵吟唱。

当即便有人朝身旁的同道低声谈笑：“这群小界生物真是低俗粗鄙，歌声实难入耳。比起传闻中的鲛人，简直就是东施效颦嘛。”

也有人暗含嘲讽，嘲笑这群丑陋鲶鱼的自信。

戚琼站在人群中，注意着众人反应，掩下唇角的讥讽。倏然，方才还在嘲笑鲶鱼的男修全身一僵，自己主动跳到深海朝其中一头鲶鱼游去。

他痴痴地望着鲶鱼的眼睛，仿若对方就是他的生身母亲。鲶鱼看着男修漆黑的五官，宽广的身躯，也觉得他是这群人中最端正的一位。

他不由张开鱼鳍将男修搂入怀中。众人都不敢动，诧异地望着这一幕。那人如同婴儿蜷缩在鲶鱼怀里，神色空洞又眷恋。

众修戒备的手持法器抑或凝结小型结界，再无人敢轻视这群鲶鱼。

有人欲动手，念头刚起，鲶鱼首领便将手中长枪狠狠一掷，长枪贯入修士头颅，他脚步踉跄栽入海面。众人逐渐失去神智，坠入深海朝鲶鱼汇聚。鲶鱼浅浅地低吟，鱼鳍随风摆动。

他们温柔地将人揽入怀中，轻抚他们的面颊。在修士迷醉的眸光中，倏然张开大嘴，将其整个吞下！

鱼群虎视眈眈环伺余下的人，渐包围海巢城，欲将所有人勾下深海。

符纸掩在袖中，戚琼冷冷地俯视鲶鱼张开的大嘴。

母亲？

呵！不同物种，不分雌雄也能作母子吗？

再看仅剩的几名同道，竟都是用各种法子避开，没有吃下鱼羹的修士。既不能离开海巢城，她决心玩一次地道战。

凭她一人，要在一群怪物中求生实在艰难。

“诸位，不如将各自口令说来？”她挑眉笑了笑。

能留下的当然都是聪明人，诸人心领神会，眨眼建立起一个小型联络阵。

戚琼并不吝惜将知道的消息如实相告：“在海上作战我们毫无优势。鲶鱼惧光，先引他们去大厅，不要正面对上，首领绝非真正的城主。”

此般情形，众人各自分享探索到的路线。话已至此，谁能出去各凭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