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琼从没有跑得这样快,大红裙摆在身后飞扬。她停在通道尽头的喜房前,深呼一口气,缓缓推开房门。
两盏红灯笼透出诡异的红,一室死寂中,依稀能看到床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新郎官。碎光交错在他身上,点映出金漆袖摆。抬脚跨进门槛,她将门紧紧合上。
疲惫感猝然涌来,戚琼靠在门板上,盯着绣鞋酝酿开场白。微风拂面,方才还坐在床上的人竟悄无声息站在她眼前。
男子灼热的气息喷在面颊上,惹得人呼吸急促。尽管她并不想承认,身体和嘴巴却很诚实,别再让她丢尽最后的脸面。
这该死的小绿丸儿!
该死!该死!该死的螳螂精!
在鬼镇时,她满腹都是对慕怀朝、对这个陌生世界的防备,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他穿红衣的样子。
“你真好看,我很喜欢。我想……”她一张脸扭曲着,咬牙切齿地张口,“坐回去,重新盖上盖头。我想掀一次,仔细看看你的脸。”
唇舌咬出血,丢人,太丢人了!她气得眼角润出湿意,灵力狠狠冲击心脉,发誓起码要将药丸吐出一半。
慕怀朝却猝然吮吸她的唇儿,血腥味在彼此唇齿荡开。戚琼只觉脑袋上冒出一团火苗,烧得人心裂燥热,理智铸成的高墙瞬间崩塌。他竟浑然不顾先前的争吵狠狠放肆,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此刻迫不及待的,她凭甚要忍,反正这张嘴早已亲过许多会。
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可遮掩的。待进入圣殿,慕怀朝再拖延,她再……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
放肆前,她生怕哪里突然冒出一面留影镜,被外人偷瞧了去。慕怀朝扶着她的腰调转站位,带她朝后退去。
戚琼含含糊糊去推,慕怀朝意有所指:“不会。”
不会被人看到。
她勾住他的脖颈,回应了这个吻。慕怀朝宛如得到一颗香甜的糖果,追逐她的唇瓣,含着滑溜的小舌。
这副皮囊生得实在合她心意,戚琼的手逐渐滑落到他精瘦的腰上,先前那股直冲心海的药劲稍有缓和,她便遵从本心狠狠放肆了一会。
直到脸颊憋得通红,她觉得已能压制身体的本能反应,决定停下与慕怀朝坦诚谈一谈。有吐真丸在,他必不能说谎。
她既暴露本心,当然也要挖一挖他的真话。
刚后仰准备推开他,却又被慕怀朝缠上来,她脖颈被亲得发痒,忽而被他托臀单臂抱起。环着他的脖颈,视线穿透他清澈的眼眸,虽情到深处,他却并没有被**裹挟。指腹点在慕怀朝眉心,她微微喘气:“先放我下去。”
“喜欢我,用你的实际行动证明,方才说得都是真心话。无论何种境况,你只喜欢我,永远只会喜欢我一个人。”他一仰脖,虔诚等待她的回应。
唇角翘起,手指又点了点他温湿的唇。事到如今,她如何还想不明白。绿色小药丸既不是吐真丸,也不是谎言丹,分明是魅戏耍她,可以随时转变的丹药。
不过分开一日,慕怀朝面上竟长出一层胡渣,方才还刮红了她的脸。双手捧起他的面颊,在那灼灼目光的凝视下,仿若春雨拂过,唇浅浅触碰在他鼻尖。一番耳鬓厮磨,她埋在他颈间,“只喜欢你,喜欢到想要你这对眼睛再不能看任何人,喜欢到最后只能将你丢给螳螂精,我才能出去。这样的答案,满意吗?”
慕怀朝依旧不满意,忽然道:“我听见了,你对他说的真心话。若非当年一念之差,你也许真的会留在昆仑。除去愧疚,感动,畏惧,你也可以接受他,可能喜欢他,是不是?”
戚琼虽笑着,眼中却毫无悦色,承认道:“我是考虑过就此躺平。昆仑是什么地方,若我留下不承担任何事,让他独自去抗族老的压力,所有麻烦都会离我而去。我可以活千万年,可以过得很快乐,可我还是决定……与你见面后去天机府,去收拾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去面对所有不愉快的事。这是为什么呢?无论多少真心,在感情上我从来只对你有。慕怀朝,除你以外我不喜欢任何人,不喜欢,不喜欢!哪怕一刹那一丝错觉都没有。我现在就想知道所有的事,虽然记忆还没有全部恢复,但我的头已经不再痛了。告诉我吧,我想听。”
她被轻轻放到喜凳上,慕怀朝略略平复情绪,轻挑一双桃花眼,重新点灯,执酒壶为各自斟满一杯酒。
果真如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才能看出其韵味。戚琼接过酒杯一仰脖饮下,伴着喉头辛辣,竟感受到一股醇香的酒味。
慕怀朝从袖间取出一只方长小木盒,里面赫然是二人的头发。将酒水饮尽,他盯着木盒,忽然问:“恨与爱,哪个更重?”
叮叮。
识海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叮咛,这家伙现在倒是醒了。
器灵“呀”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猫儿,“要长针眼啦,刚醒就误入洞房现场。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好困呐,我要回去睡觉了。”
戚琼连忙喊住他,心道:“我有一件极其要紧的事,只有你能帮我,你不用留在这里。”
器灵一噎,不愧是她,说话向来不遮掩。戚琼瞥一眼慕怀朝,一气呵成叮嘱:“你应该知道天线是什么?帮我联系一些人,以你的法力加强我的密语信号,突破螳螂精设下的禁制,突破距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语速太快,器灵险些没反应过来。他忽然兴奋起来,在识海泛起浪花。若他能助戚琼夺得去另一个世界的莲叶,这不就是他目前最想要的吗?
他喜滋滋接了活,再没空关心宿主的私人感情问题,滴滴答答摇铃,带着戚琼的口令与任务通讯去了。不过之后,他会很累很累,又陷入半睡半醒。
戚琼面向慕怀朝,药效开始衰退,此刻竟连她自己也不知哪一种在心里更重。
听他的意思,难道她该去恨他?
她不愿错失难得的机会,看着慕怀朝,斟酌道:“我……”
两扇房门轰然翻开,魅怪异的笑声穿透石壁,一瞬间填满每一个角落。
时辰到了。
戚琼脚下场景变化,黑漆漆的通道仿若一条传送带,直将她越拉越远。慕怀朝的脸渐渐模糊,到最后,只能看见两盏红烛的残影。
便也没能听清他最后说的话。
山外黄土漫天,风沙肆虐,遥遥可见一座高悬于深空的圣殿。
巨大石阶一阶一阶漂浮在虚空,组成了通天路,下方深谷中传来鬼魂惨烈至肺腑的哀号与咒骂。魅缩小到与她身量相近,眼看宛如手办玩偶,竟然有几分诡异的俏皮感。
绿色三角头扭了扭,将螳螂臂背在身后,她以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问:“竟然一个炉鼎的元阳都没取走。笨,你可知道这对登上通天路是有好处的。”
戚琼仿若未闻,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一层层将喜袍脱下,遥遥仰望穹顶。那就是圣殿,是此行所有金丹修士追求的终点。
魅点了点偶尔跃上露了一面的鬼魂,唏嘘道:“瞧见了吗?那都是死于贪心、死于软弱、死于自己人之手的失败者。哦,果然还是舍不得了?大批修士即将从其他城池赶过来,旁的城主可不会同我一般好心放你过去。”
刚出喜房时,戚琼就觉头昏昏沉沉,强忍着道:“你应当知道他只是暂时压制了修为,此刻对上,你不一定能赢。”
魅忽然张开嘴,猖狂又放肆地大笑起来,两条长长的触角在头顶甩动,她笑眯眯问:“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自己吧。哎呀呀,戚琼,你背上这是谁呀?”
更为阴柔娇媚的女声倏然在耳畔响起,一只冰凉细滑的手抚过她的耳廓。那人轻飘飘伏在她后背上道:“若不是他如今只有结丹期的修为,说不定早该发现我了,那又要少多少乐趣。魅,许久不见,你已是六阶了。”
魅叉腰道:“浊,你就不要称赞我了。难道你不是九阶了?我先前还疑惑,这姑娘如何从你的城里完好无损地出来。第一场就遇上你,也不知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她到底与你有什么渊源,竟让你不惜出城,甚至跟了她一路?若非如此,我还没那么大兴趣要与她玩上一玩。”
戚琼头脑愈发混沌,又有两位城主在旁喋喋不休叙旧情,倏然反手从背上一抓,浊立刻用腿缠紧她的腰,长发一甩转到她前方,张嘴道:“你好呀,小戚琼。”
摁住胀痛的额头,戚琼咬牙问:“为什么跟着我?”
浊捧着脸,面上伸手不见五指,嘻嘻点她道:“因为……我从没见过你们这么有趣的人,因为是你呀。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你的道侣会突然出现在海巢城。那是因为他同我一样,这一路一直跟在你身上,看着你。放心,不该出来的时候,我都化作影子溜走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戚琼缓缓坐在地上,在意识陷入混沌的刹那,在周身凝聚成一个结界。
浊与魅大眼瞪小眼,魅凑近,弹软结界戳了戳戚琼脸颊,蹲下看旁边同样捧脸望天的浊,稀奇道:“这姑娘怎么了,怎么突然昏了,她是不是不想给我最喜欢的炉鼎,故意的?”
浊道:“你呀你,且瞧着吧,马上又是一场好戏。”
不过几息,戚琼猝然睁眼。她双目猩红,死死盯着身后黑漆漆的山洞。
命运待她,向来吝啬。
下一卷短而足。
第四卷对应的是第二卷末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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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喜提三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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