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的世界

人在最绝望时,只能向神明祈祷。

仙洲是,这方世界也是,慕怀朝难得有瞬间的茫然。身披白衣的人在走廊穿梭,他站在门外,看向床上躺着的陌生少女。

枯瘦、蜡黄、没有丝毫生机。

她刚刚死去,双目圆睁,守在外的一对男女却相看两厌。男人时不时盯着手腕,一副着急欲走的模样。女人则掩住鼻子,被房内药水的味道呛得难受。

女人满脸疲倦,还在埋怨:“到最后她都犟着一张脸,不肯看看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总要和我们对着干,她以为这样就很痛快吗!女儿从小就虚伪的性子究竟遗传了谁?”

男人不耐回嘴:“是,那是我的劣质基因,而她的自私则是来自你。临了临了,打给她的钱都捐给野猫野狗,真是搞不懂。当初,为什么非要生这个孩子,为什么要和你这种人结婚。”

早已忽略旁人奇异的服饰,慕怀朝她靠近,俯身注视少女失焦的瞳孔。熟悉,却又满含不甘。那双本该是世间最灵动,最惹人心疼的眼睛,此刻却像一对顽石,灰白又黯淡。

最后一次,记录这个世界。

“原来这就是我死后的世界。他们还是一样冷漠,不肯为我掉一滴泪。”

黑暗中,细小的声音陡然炸开,回荡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哪怕几位护士小姐,都在为这个年纪轻轻却被病痛折磨的可怜女孩儿惋惜。可怜,她意识清晰地等死。

还不如,死在手术台。

总归,有些希望。

盯着前世的父母,戚琼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残卷乃法宝,果然足够了解他们。简直是,一模一样。

而这一世?

她曾经也有过期待,想成为爹爹一样能开山填海护佑一方的修士,也想做如娘亲一般惠及青州百姓的巨富。

可爹跑了,娘疯了。

原以为最像外公的娘,开始撺掇舅舅一起放印子钱,欺压其他商人,漠视至亲之人的性命。原以为温润良善的爹,却是抛弃妻女的宗门叛徒。

她这个女儿在一日日的煎熬中,将思念变作怨恨,又在一日日的怨恨中只剩下漠然。何其相像的一家三口。

琼乃美玉,瑕却是玉上的斑点。厄瑕厄瑕,同样也是薛从霜对丢下她的夫君难以释怀的憎恨。

“你所在意的人无非是一次次抛弃你、欺骗你、强迫你,甚至射杀你。人是被**驱策的野兽,它会让你短暂失去理智,误以为那是爱。我告诉你,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伤害自己。”

陌生的、不辨雌雄的声音响起。

透明人藏身黑暗,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你回头瞧瞧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不停在救人、被救、还债里打转,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丢弃这些无聊的**,丢弃属于人的羞耻。爱也罢恨也罢,它只会令你徒增痛苦。”

“当然,我也不是要你做无欲无求的圣人。你我一体,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人活一世,只求对得起自己。”

“了解我?”戚琼语调婉转,睨一眼人影,“怪不得能模拟铃声,不愧是天地孕育的法宝,原来我的记忆早被你偷偷瞧了去。”

透明人抱臂盘坐在半空,丝毫不脸红,反倒认同点头:“你猜得没错,我才是器灵。你的天赋让我着迷,你的世界令我好奇,所以那年我主动离开戚佑选择你,如今你也该走向我,我们才能走得更长远。”

砰!

迎面一刀罡风将他劈裂两半,他一哆嗦,眨眼飘到上空重新融合。器灵定睛一看,慕怀朝站在原地,以灵力化刀仰面盯着他。

他气到发抖,这个烦人的家伙跑进来也罢,简直就像一团臭虫。怎么每一重都能骚扰他的宿主。他要给这男人一点颜色瞧瞧,叫其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器灵当即撕裂虚空,想将慕怀朝像扫垃圾一样踢出去。不料他刚开始实施,对方竟将灵力化作细丝,牢牢黏合虚空裂口。

人呢?

去哪里啦?

慕怀朝陡然出现在器灵身前,当空飞出一脚,胸中怒意难消,“为不被剥离,一次次掀她的伤疤,让她再度经历无法倒退的过去。这就是你说的不伤害!”

器灵重新凝聚,沉下脸反驳:“她一次又一次做下错误的选择,而你在其中搅局最深。我这是在救她!你以为此重为何被黑暗侵蚀,那是因为她心底的负面情绪已经攀到峰顶。你竟敢教唆她剖图,就算侥幸不死,数年苦修一场空,究竟是谁在害她!”

他仍觉得不过瘾,哼哼嘲讽:“慕怀朝,你若真的爱她入骨,那就证明。为何不叛出天机府?为她!剑指自己的宗门,与全仙洲为敌!”

“……”

场面一时寂静,慕怀朝置若罔闻,重新落到地上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戚琼盯着他,一步步后退,忽而问:“你是来接我去仙洲的,还是来劝我不要拔灵根?”

未等慕怀朝回答,幻境骤然碎裂,她旋即堕入更深的迷雾。倏然,灵力化为玉带自上空飞落,一举缠紧她的腰身。戚琼蹙眉,伸手抓住玉带轻扯牵动另一端的人。

器灵蹲在一块碎裂的镜片上,诧异地瞪着慕怀朝,竟看不懂对方眼底的情绪。他简直不可置信,中二再度来袭:“既不救她上来,也不与她同坠深渊,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没用的男人!”

浓雾渐深,器灵已看不到上方的人。忽地,他脸颊被人一掰,猝然对上倒立坠落的戚琼。彼此近在咫尺,她眯了眯眼问:“你觉得现在的我,如何?”

器灵觉得她有些古怪,顿时没好气地回答:“被情裹挟,竟自断羽翼!这就是小说里常说的‘恋爱脑’吧!”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看书呢。”戚琼低低笑一声,推开他的脸,“你觉得,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器灵自信:“我很强,比你想象的还要强,更不逊于本体,你到底在怕什么?我会保护你的,隐藏你的踪迹,助你进阶,就像对你的父亲一样。”

“可那镜子注入了我的灵息!只要汪瑜想,不是没法子找到你我,若他们在青州一寸寸搜,派来大批修士围追堵截,将我瓮中捉鳖,你也能对抗吗?我逃不掉的。”怎么,汪瑜是顾念旧情等她自己“投案自首”吗?

器灵愣住,支支吾吾不敢保证了。忽而听到一阵歇斯底里地狂笑,看着自己的宿主,他有点害怕。

“所以,再借力量给我吧。”骤然停止大笑,戚琼表情认真地看这个半透的小人,捏了捏他的脑袋。

诚然,器灵很强,可以支持她与仙洲第二大宗拉锯。但她已厌倦居无定所被四处追捕的日子,不献回残卷,焉能有她的好日子?这偌大的天地间,她又能逃去哪里?

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情冲昏头脑?眼下能做的,无非是示弱博得一些好处罢了。待重新融回灵根,找一处洞府躲上十年再出关。

至于慕怀朝,她忽生一计。既然敢来,那就让她看看他究竟能做到哪种程度?

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坠下,竟是慕怀朝被玉带扯落深渊。器灵懊恼,飘飘浮浮跟着二人飞下去。

戚琼仍在坠落,她凝视上方模糊不清的人影,只能看到他腰间的光亮,不禁绽开放肆的笑容:“想陪我一梦不醒?真被缠上,这一生,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哪怕只剩一口气,哪怕千疮百孔也要陪着她。直至腐烂成泥,直至余烬熄灭。

故意将慕怀朝扯过来,她张开双臂将他死死抱住,此刻终于能看清他的神情,她却面色一滞,旋即埋在他颈间。

器灵则在角落震惊,慕怀朝竟然能化作实体了?原来此间的一切都可凭戚琼心意所变,这就是她之前说的借力量。

先前她的崩溃都是装的?

“戚琼。”慕怀朝的声音还是一贯如翠玉,在她耳畔响起,“此刻它在你手上,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

灵力化成的玉带温暖又绵软,戚琼抓在手中,却如同抓住一根荆棘。她猛然推开慕怀朝,眼看他远远浮上去,玉带越拉越长。

他没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不甘猝然在心底升起。既然选择在我,那就与我同堕地狱,去看看我真实的心境吧。

黑暗退散,慕怀朝再次回到群山。他微微垂眸,渐适应光亮。戚琼站在他身边,指着山脚下问:“你瞧,那时候我才几岁?”

山谷中,一对半大孩子正被人压着跪在雪地中,那精瘦老头微微俯身,捏住两个孩子的脖颈道:“两个好徒儿,为师的话你们怎么就不肯听?还敢相约逃跑,可惜啊可惜。”

他忽地大笑,声音越来越大,猝然攥紧其中少女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一张狰狞的老脸猛地贴近,浑浊的气息冲入少女鼻腔,苍老的声音带着揶揄:“小徒儿,知道为什么被抓吗?”

崎岖的手指蓦地指着对面几乎将头埋到雪地的少年,他冷冷地道:“都是你的小师兄故意在路上泄露行迹,我们才能先找到你。可惜他实在不争气,出卖师妹都没能逃走。你说,这样的废物为师应当如何惩治?”

少女猛地扭头,对面那少年却还蜷缩成一团,低低地呢喃。

老修士起身,将一把弯刀丢在雪地中,叹口气道:“为师也不愿厚此薄彼,谁能活下去,且看你们自己。此事过去,为师再不追究。”

少女目光呆愣,被冻得通红僵硬的双手撑着地面,似乎已经不堪承受突如其来的巨变与背叛,摇摇欲坠瞧着十分可怜。少年终于动了,他仰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双眼猩红,口中呢喃越来越响亮:“师妹,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本就是残忍的。

他犹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瞬间冲过来攥紧刀柄,阖眼朝少女头颅刺下。雪片飘飞,成败不过瞬息,纷纷洒洒的热血浇灌在少女霜白的面颊上,少年膝盖一弯摔在积雪中,那颗头沾染着血肉,堪堪连在脖颈上。

少女指尖夹着一片被冰包裹的绿叶,她缓缓收回手臂,抹去眼周血迹,扭头看老修士。

眼中闪过惊异,老修士竟隐约带了几分欣赏。视线缓缓掠过站在身后的三名弟子,他忽然俯身轻轻抚摸少女的发顶,意味深长道:“好孩子,颇有几分为师年轻时的风采。过些年,加入我们吧。”

少女环顾老修士与两位师兄以及师姐,加入?该说是与他们厮混群修吧。暗自捏碎藏在手心的叶片,即便割裂掌心也浑然不觉,她麻木地看着少年被大师兄提起,还要将尸身挂起来立威震慑余下的人。

粗犷的男人拿刀的手忽而顿住,唇角勾起一抹笑,幽深的眼瞳望向她:“小师妹,这件事该由你来做,不是吗?”

画面最后定格在少年眼角一滴凉透的泪水中。

这样寒凉的雪夜,几乎滴泪成冰。师兄,最后一刻你为什么不敢睁眼?若你稍稍留心,也许就可以发现我藏于指缝的叶片,这叶片是我第一次被关入冰窖时你带给我的。

若我在你的处境,也会如此做。我们反抗不了师父,竟只能将刀对准彼此。要怪就怪你技不如人,怯懦胆小,做事不做绝还要犹犹豫豫,最后也只能拿命赔我。你做过承诺却依旧骗了我,所以我杀了你。你该高兴,最后送你走的人,是我。

我不会愧疚,亦永远不会回头。

她终是接过了那把刀。

山顶上,慕怀朝转目注视身侧的戚琼。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偏头勾唇娇娇地瞧了他一眼。

脚下画面又来到戚琼离开洞府这一日,这一年她也不过十余岁。

她攥紧包袱,两指夹着染血灵符,飘飘洒洒间灵符中钻出数条巨蟒冲杀众修,一脚踏在无头尸体上,她冷眼注视眼前血肉横飞的惨象。

老修士门下,除前头三人,余下所谓“弟子”实则都是他储备的炉鼎,用以自用以及与其他修士交易。除此之外,老修士还招募一帮修士作为打手,负责看护洞府。

而戚琼脚下这位正是二弟子,这位仁兄一向凶悍莽撞。她便趁大师兄外出之际引诱了他,二师兄早就想继承师父的一切,二人大开杀戒之际,她藏于暗处偷袭了他们。

那人最后流下浑浊的眼泪:“你最像我,我是真的想把衣钵传给你。”

她该感谢二师兄清除大部分阻碍,余下这些杂兵一人足以应付。众修举剑挡在山门前,她站在山阶上,身后跟着畏缩含恨的“炉鼎”们。

巨蟒不仅能吞噬法器,连修士肉身也能消化。只要轻轻一捏,被吞入蛇腹之人的心就会裂开,一层层,一丝丝,受罚之人的意识则一直会保持清醒。

这是最痛苦的死法。就像炉鼎感受灵脉枯竭,最后被吸成一具干尸。

众修面前始终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将他们隔绝在山门之下。便是想要提剑突袭也根本做不到,他们只是单方面被巨蟒虐杀。

戚琼笑问:“知道为什么,你们一群筑基修士打不过我一个炼气吗?”

残存的修士相互搀扶着,看着那菜芽儿般瘦小的少女。胸中除了怒火,竟生出一股令人羞耻的仰望之心。她偷走玉简才三日啊,三日就用她爹留下的妖术毁灭洞府,难道这就是天灵根与生俱来的优势?

凭什么!

一个炉鼎竟敢叛主?

“还给你们。”戚琼将血淋淋的包袱丢过去,“玉简中有两仪阵。你们是一批,近日谷中来挑选炉鼎的客人是一批。双方修为相互制衡,就给了我可乘之机,谁叫这老东西蠢笨至极,这么多年都没能打开玉简。”

她一步步走下去,这千米台阶,她走了七年。

所谓炉鼎不过只是一群孩子,他们跟在戚琼身后。眼中有敬畏、有羡妒,更多的是宛如看再世父母。乌黑的血从山门流下,一层层淌过台阶,她脚底却没有沾染半分。

有人忍不住威胁,“如何破阵?否则就算自爆,我等今日也不会让你走出这山门!”

戚琼并不回头,语调打了几个弯,“当然是……一方成为炉鼎被另一方榨干,制衡就破了。光杀死可不行,一定得是双修哦。”

不管信与不信,众修只想尽快破阵杀出去,狠狠折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有人将目光投向山谷,抓一两个人试试,不打紧。

听着身后细微的脚步声,戚琼险些笑出声。

两仪阵是最精巧最难以被察觉的阵法。除此之外,戚望之的确留下不少诡异符术。但妖兽化作灵体从符中飞出,甚至击杀吞噬敌人,是她独自钻研出的术法。

山涧渐渐泛起浓雾,只偶尔流出几道微薄的灵光。

雾气弥漫到穹顶,慕怀朝神情复杂,叛出“师门”是过去真实发生的,是戚琼想给他看的,竟连她的心声也清晰可闻,那声音轻轻的,到处都是。想告诉他什么,她所谓的自私、卑劣、满身倒刺吗?

可这些他早知道。

这所谓师门,比魔道还要魔道。前一刻相熟的“炉鼎”,后一刻就能出卖对方活命,前一刻并肩的同门,转身时却能杀了对方充药材。能活七年,她到底是如鱼得水,还是早已经麻木习惯了。

她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孤零零地来,命运让她有足以傲视仙洲的天赋,也让残卷选择了她。她自负、却又有自己的骄傲。

他不想扒开她的壳,也不想钻进她的壳里去。他只想等着她,看着她,一直到她愿意主动出来。

转向站在身侧的人,周身的阴影将她笼罩,他忽然道:“还有吗?”

若她愿意,她的过去他全部都想知晓。

戚琼闻言,微微偏头打量他。莹润的眸子含着笑意。周遭薄雾渐散,眼前出现一方平原。四野寂静,天地寥寥,一道略瘦小的身影从二人身侧走过。

又是一段从前的记忆,彼时的戚琼年长几岁,修为已达筑基。

她躲在一块巨石后,偷偷打量远处一对商量入秘境的师徒。传言此境中有一棵极其珍稀的灵草,附近的同道都来此碰运气,她同样也不例外。

数日来已有不少人因斗法殒命于此,这老道明显是筑基后期,又有法器傍身,着实不好对付。眼看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荒原上,她一咬牙也跟着冲入秘境。

需把他们分开各个击破,她便用计擒住那还是炼气期的弟子,将其绑了喂秘境中的妖兽。老道得到消息,只能放弃唾手可得的灵草赶过去救援。

可惜她正要离开秘境时,还是被这对师徒截住,欲夺她千辛万苦摘得的灵草。既然对方不肯退,她只得利用那弟子的血引来兽潮拖延,在秘境外才终于取了二人性命与法器灵丹。

其中手段狠辣,心性坚韧,根本不像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

她自己也身受重伤,在斗法时被老道劈中,滚进一处妖兽巢穴。

住在其中的是一条三级蛇妖,见到她这闯入巢穴的修士,蛇妖当即杀心大起。匆忙中,她扯过旁边一人挡在身前。

先前那老道穷途末路之下,指着脚下一方村庄威胁,不放他走就拿这一村人赔命。当她是什么良善之辈吗?一旦老道养好伤卷土重来,死的必是她自己。戚琼没有片刻心软,那一村人最后还是在老道将死之际被他一袖雷符屠戮。

唯这一人刚从村外回来,还留有一口气。

她凝视那对冰冷的蛇瞳,因失血过多浑身颤抖,面上依旧挂着笑:“这可是一个普通凡人。我瞧前辈即将进阶四级,不想在此时因杀凡人被天雷处罚,妖力倒退,失去绝好的晋级机会吧。”

蛇妖本就怕这修士趁他晋级时偷袭,才急着将其处理。骤然被威胁,他吐着蛇信凝视那名青衫凡人男子。呵,瞧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想来也没几天可活。待人断气,他再收拾这修士不迟。

他蛇尾一摆,彻底封死领地,准备来一个瓮中捉鳖。戚琼只好带着青衫男子四处躲避,一边养伤,一边思忖出去的法子。

这男子身体实在孱弱,数月间总是昏昏沉沉,竟还将她认作救命恩人。蛇妖也是各种方法齐上阵,最后连攻心幻术都用上,她一颗心却宛如石头,丝毫不受其摧残,反而是那男人连做几场噩梦。

又拉锯数月,在蛇妖终于等不及晋级时,她伺机将其反杀,又是那男人将她背出群山,照料了她半月。

她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笨之人,竟将间接害死他亲邻的仇人做恩人,还妄图照顾她一辈子。

她连连冷笑,将灭村真相尽数吐露,最后丢下一把小刀在地上,呵斥:“这可是一件极好的法器,就算你是凡人也能用。来呀,用它杀我啊!你这个天地难见的蠢物,迂腐至极的书生。你这样轻易交付真心的人,才是世间最无心之人。别说一辈子,只怕过了三年就会喜欢上别的待你良善的女子。”

她讨厌他的愚蠢,更抗拒他的天真。

书生握着那把刀,苍白着脸答:“我只知冤有头债有主,杀我族人的另有其人。无论何种开端,在我快死的时候是姑娘不离不弃日日照料,也是姑娘为保护我这个累赘,带我离开蛇窟才中了蛇毒以致昏迷。你从没有一刻放弃过我,我以亡父亡母发誓,会爱护你一生。即便你我殊途,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发誓?”戚琼眸色渐冷,“那就带着你的诺言等一辈子吧。”

若不是为了保命,谁会带着你个拖油瓶啊,蠢货。

转身离去,却听到书生轻声呢喃:“你又怎知,在蛇窟那个荒诞的梦中,我真的曾与你相守过完了一生。”

戚琼就此离开,某日赶路途中搜到一人的气息,正是追杀她数年,已是结丹期的大师兄。对方显然也已发现了她,立刻疾速遁来。眸子一黯,她一头扎入脚下群山。二人一番打斗,她被逼入一处洞穴。

洞穴阴暗潮湿,高大的男子朝她迫近,微一低头也迈入其中,他语调带着探究与轻蔑:“小师妹,几年不见已是筑基修士,看来你在外面很是逍遥快活。好心机,好手段,师父与师弟都着了你的道。若不是我多年不曾放弃寻找,今日又碰巧撞上,真要让你逃了去。”

戚琼扶着右臂,依稀可见内里白骨,她额冒冷汗,哆嗦着打量洞府,认命般轻叹:“大师兄,是准备将这里选作我的埋骨之地吗?”

她本就生的俏丽清纯,此刻眉间难得多几分被逼入绝境的柔弱与哀伤。比起印象中那个锱铢必较的小丫头,竟多出一分说不出的感觉。

男人收起讥笑,细细打量戚琼的神情,生怕她又在伪装。这一看就有些久,待回过神他已掐着她的下颌将她禁锢在自己与石壁之间。

为师门报仇,从来不是他的真正目的。门风如此,他对师父又有几分情谊可言?

粗糙的手指拂过戚琼眼尾,这对眼生的实在勾缠,这样的不甘,这样的鲜活,想让人大肆亵玩破坏。无论是她的天资样貌还是心性,都十分适合做他的道侣。若她生在仙洲,他这一辈都够不着她。

况且他对她的确有几分喜欢,不然直接将她绑作炉鼎,下了禁咒任他玩弄,何至于在这里纠结试探,甚至想给她一个名分。

他双眼如勾,眸光凌厉,迫她仰头道:“好师妹,你的心思太多了。想要为兄放过你,总要先拿出一些诚意。与我结道侣锲,再从这里走出去,你我就是夫妻。日后有什么好物为兄总要先给你,如何?”

两指生生扣入面颊软肉,并不容她拒绝。一旦她敢生别的念头……

待结了道侣契,他还怕戚琼在背后捅刀?

戚琼眼眶泛红,眼底有一晃而逝的不甘与暗恨。她被狠狠一提,下意识按住还在渗血的手臂。声音绵软道:“我答应师兄便是,契约现在就可以结。只是……”

男人力道却更紧,阴寒着嗓音问:“什么?”

戚琼眉心微蹙,终于面露乞求:“那些追杀我的同门怎么办?”

男人稍稍放松,对她这副反应十分满意,不禁得意:“你呀你,他们早被你杀尽了,这些年我也没再收新人。除我,再无人知晓你的过去。之后你我夫妻寻找一块宝地闭关,十年内必有突破。待我们都凝结金丹,谁能奈何?”

戚琼缓缓闭眼,一副任他结契的模样。男人此刻反倒腾起几分怜惜,先用捆仙绳将人捆住,爱怜地轻揉她的发顶,像从前师父逗趣她一样,终于得偿所愿,忍不住发出满足地叹息。

粗粝的指腹故意摩挲那张柔软的唇,他这才取出灵药为心爱的师妹疗伤。运转灵力渡入她体内,男人忽觉气息不畅,几个呼吸间甚至浑身麻痹,心脉剧痛。他头昏眼花,下意识摸了一把脸,竟七窍流血痛得全身痉挛。

他弯下腰,猛地抬眼瞪向戚琼,却发现她亦虚弱地靠在石壁上,唇角耳鬓渗出零星泛黑的血。他不由一愣,登时涌出各种念头,却还是跨步上前死死掐住戚琼脖颈。

这定然又是她使的毒计。

戚琼垂下眼睫,唇角挂上讽刺的笑,眼看男人慢慢滑落到脚边。先前那株灵草开始发挥奇效,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以为自己就比二师兄聪明?今日你我相遇,当真是巧合?”

也不枉费那条蛇妖的剧毒,足够涂满山上每一处洞穴。

男人不甘地瞪大双眼,眼中血丝密布。因毒素流窜过快眼球骤然爆裂,全身青紫,血管突出表皮,意识逐渐模糊。

巨大的悔意涌上心头,他太过防备戚琼本身,为得到她急着结契,却忽视了潜在的危险。若他直接带走她,若他足够仔细,都不会是今日之结局。哪怕提前结下结界,也能让虚弱的她与他同归于尽。

“大师兄,就让师妹帮你改造一番这副皮囊再下葬。祝你,好梦。”

他死死瞪着上方召出细刀的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吹一口清气,藏在衣领里的两只小纸人磨磨蹭蹭地钻出来,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解开捆仙绳,替戚琼擦去血迹。两只小人扭了扭,又去翻男人的藏宝袋。

瞥一眼染血的裤腿,戚琼一脚踩在男人灰白的嘴唇上,直至将血肉碾烂,才用刀对着脖颈比了比,嫌恶:“嘴真臭。”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