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大雾。

橙色预警。

许望舒睡得不好,做了一晚上纠缠不休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北欧的彩色小镇看湖。

卑尔根难得的大晴天,站在阳台可以看见金光粼粼的码头,一会儿又听见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将她拉回雨水绵绵不休的金城,梦境光顾陆离,无数张新人旧人的脸出现又消失,弄得人满身疲惫虚汗连连。

窗外有几声鸟叫。

许望舒醒来的时候,外头还在下雨,雨丝细濛濛的,裹着薄雾笼罩着这座漂亮华美的私人别墅,花园倒了一片一片粉的红的,枯枝败叶,不复往日的整洁美观。

她才死了老公没几天,家里就落魄极了。

许望舒站在窗前看,长长的睫毛疲倦地低垂,阴影遮住天生上翘的眼尾,像是开不了的花。

她伸手将垂落的窗帘拉开,给新聘来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十点钟来接自己,无视屏幕上冒着无数红点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随后光脚走进了浴室,冲掉身上的汗。

段砚的棺木提前让人抬到了公墓,许望舒到的时候,天空正下着蒙蒙的细雨,飘扬颠沛,直往人脸上吹。

她下了车,怀里还抱着一束白菊,鞋跟微微陷进湿润的泥土里,感觉不是太舒服。

司机匆匆举着伞从另一边小跑过来:“许小姐,往这边走吧。”

“嗯。”许望舒不轻不重地应了声,眉眼压得低低的,有几分丧夫后萎靡不振的哀容。

天气不好,陵园也是冷冷清清的,一眼望去尽是伫立着的墓碑,上面贴了一张张黑白的人脸,任由风雨吹袭。

除了清明重阳,鲜少有人光顾这里。

许望舒掐着时间来的,意外的是,有人来的比她更早。

一身黑衣黑裤的背影站在墓坑旁,和昨天无不一样,冷清沉默。

是段瑕。

许望舒不由得停下脚步,远远看她。

她有点不敢上前了。

段瑕站得很直。

她长得很高了,身形像段家人,纤长匀称,一头黑色的长直发没有扎起来,像本人的脾气一样不好捉摸。

段瑕没有打伞,雨丝落在她身上,远远看去这人好似蒙了一层朦胧的烟雨,说不好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许望舒以为她不会来了。

这样想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却突然转过头来,隔着风雨和自己对视。

“你先回车上等我吧。”雾色烟雨中看不清眼神表情,许望舒却下意识垂下眼,让司机把雨伞给了自己,独自抱着花束走上前。

段砚不信风水玄学,许望舒也不信,下葬的日子只是简单让公墓的人挑了一个,没有做过多的仪式,一切从简。

封墓之前,两人听从陵园安排做了洒土仪式。

泥土簌簌抛起落下,盖住棺木沉重的黑色,连带着人的一生都将被掩埋。

段瑕面无表情地站坑边看着,突然道:“没有别的朋友来给他送别吗?”

许望舒垂着眼睛,一手抱花一手撑伞,语气有些疲倦:“他那些朋友我不太熟。”

人就是这样,遭难落魄了就人人避之不及,发达了就像苍蝇似的嗡嗡围上来。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鼻音,段瑕便忍不住偏头去看她。

许望舒今天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长裙,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脸和手背手指,白菊被她抱在胸前,隐隐遮住下巴的位置。

因为刚刚洒了土,手指还蹭上了一点点泥点。

段瑕:“你不舒服?”

“嗯?”许望舒下意识抬头,在对方的眼神中后知后觉摸了摸脸,感觉有些冷:“哦,可能感冒了吧。”

她最近总是做噩梦,弄得精神也不是很好。

段瑕想问她有没有吃药,许望舒却又不看她了。

她在看墓碑上的照片,没有什么留恋的表情,冷冷淡淡的,因为生病连掩饰的神情也不在意了,仿佛生来就该是这样薄情寡义。

段瑕按了按手指,将许望舒的伞拿走,走近两步和她一同站在伞下。

小小的墓碑周围挂着挽联,碑上贴着段砚的黑白照片,人才表表,如松似柏,许望舒屈膝将白菊放了上去,此后无言。

段瑕握着伞柄,似有所觉。

她怕许望舒哭,只见人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几声,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不健康的潮红。

三十岁的年纪,理应没有那么娇媚青春的颜色,但是许望舒的花期还是很长,她依旧很美,比起十八岁时少了几分稚气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艳丽。

段瑕神情淡淡地注视着自己名义上过分美丽的嫂子,视线从头到脚把人看了一遍,挑剔道:“你怎么那么弱了?”

许望舒气恼地瞪着她,有点晕的脑袋更晕了。

她忍了忍,没忍住:“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我在好好说话,”段瑕不解地看她一眼,掀了掀眼皮,不耻下问:“是我哪里不够尊敬吗嫂子?”

比起直接开大嘲讽,心平气和的阴阳怪气更让人火大。

许望舒咬牙,脸上微红,露出一丝羞辱感,善睐的眼弧不高兴的睁圆,像被惹怒后瞪圆眼睛的猫。

段瑕依旧在看她,很无辜的神情,让人看了就生气!

怎么能有人光凭着一张脸就能做到让人生气手痒的呢!

身体上的不舒服,加上连日来的精神焦虑和段瑕的刻意挑衅终于让许望舒的努力保持的冷静和思维像绷断的弦一样溃散,她几乎是气势汹汹地靠近两步,口不择言:“你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对吧,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心里是不是可痛快了!”

这是她们重逢后第一次正面发生冲突,姗姗来迟又理所应当。

雨丝拍打在人脸上,冷意沁入皮肤。

她们距离靠得很近,近到相互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雨伞遮住飘扬的雨丝,短暂地圈住了小小一方安全的天地。

段瑕平静地看着突然冲自己发起脾气的许望舒,将伞面倾斜大半过去,回答:“没有。”

不是想看你的笑话,心里也不是那么痛快。

她答的平静,脸上也很平静,语气也淡淡的,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

许望舒怔在原地。

她脸上还带着生气的怒意,唇瓣抿得紧紧的,尖俏的下巴低下一点点,段瑕的话出乎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她竟感到十分无所适从。

似是尴尬,又似是后悔,或许还有一点点发泄不出的恼羞成怒和愧疚。

许望舒沉默地看着段瑕平静的眼神,又低头盯着脚下的青草地看了一会儿,用力眨了眨眼,把酸涩的感觉憋了回去,抬起头理直气壮地指责:“可是你一直在说我。”

重逢到今日,段瑕没好好同她说过一句话。

许望舒觉得有些难过。

段瑕看着她委屈又天真的脸,觉得自己又陷进了如雾似幻的花朵里,潮湿的香气裹着她,裹着她不堪的过往。

她恨不起来,她做不到。

“只有这样你才愿意正眼看我不是吗?”段瑕反问。

许望舒一怔,又下意识别开眼,不去看段瑕的眼睛。

她始终无法光明磊落。

烟雨朦胧,雾气深重,没一会儿两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水汽,许望舒攥着裙子倔强地看着别处,许久,听见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算了。”

许望舒就是许望舒,骄傲的白玫瑰不会低头。

“走吧,一会儿雨该下大了。”

黑色的伞面又遮住了灰蒙蒙的天,许望舒抬头看,皱起的眉不觉舒展,用力掐住的手心传来明显的痛感。

她提着裙摆跟着段瑕走,高跟鞋走不快,很快又因为跟不上段瑕开始生气了。

“我感冒了!”

“所以?现在不是在送你回家吗?”

“我是让你走慢一点!”

“哦,知道了嫂子。”

“别这样喊我。”

“不喊嫂子喊什么?别人会说我很没礼貌。”

许望舒生气了,她气冲冲地拿着伞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得哒哒响,十分地不讲道理。段瑕落在她身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悻悻然追上去。

“真是好大的脾气。”

回到车内,暖气热烘烘往人脸上扑来。

许望舒裹着毛毯坐在后排,拿着毛巾擦掉身上的雨水,苍白的脸上慢慢变得红润。

司机:“现在回吗?”

“等一下。”

车门打开,段瑕满身水汽坐进来,屈腿坐到了许望舒的旁边:“去哪儿?”

她淋湿了不少,眉目愈显得冷清,许望舒看她狼狈的模样,嘴唇轻轻翘起来,心情好了很多,顺手将自己用过的毛巾递过去。

“你住哪里?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毛巾贴到脸上有很浅的香气,段瑕自然地拿着擦完脸又擦脖子,不答反问:“那件事不先处理一下没关系吗?”

“我认识一个律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让她过来。”

她就这样直接了当地说起来,没给许望舒一点铺垫和准备的机会,后者略显僵硬地坐着角落里,望着段瑕黑色的眼睛,无处可逃。

段瑕浅浅笑起来,慢条斯理折好手上的毛巾,越过许望舒这个雇主使唤对方的司机。

“去百花路1号。”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