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喜欢你了。”他气笑了。

然而凌二没再管他说什么，而且好像完全不在乎他说什么了。甚至从头到尾和他保持着二尺远的距离。

男人只是负着手，无声看着下方被抬高的大陆。

那些蜿蜒的光脉，却无论如何都拉扯不断，在无垠夜色中延伸开去。

凌二忽然挥剑而出，轻声说道，“来。”

鬼君虽然不是很想跟上去，可是凌二此时没把那根藤蔓收起来。

所以只得跟随来到了虚空下方。

土层之中，光脉密布，正四处喷吐着灵气。像打饱嗝的火山口，网格中心浑浊紊乱，边缘却逐渐清晰……

凌二来到一束粗大的光脉前，操控着秋雨，将之从末端斩断。

整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

他先是斩断一些，又将相连的光脉修剪成梯子的形状。

这一次，中州的地灵脉……似乎真的要被彻底拔除了。

“假以时日，它们或许会向着虚空中生长吧？”

凌二完成修剪，仰头，有些高兴，又有些旁若无人地说道：“这会是个很大的工程，不着急。五十年的时间，我给你一个只被仰望的朔疆。”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鬼君被藤蔓牵引着，一直无声站在旁边。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凌二侧目，回以质问：“剑与情两难了。我若不举剑，如何能护情？”

鬼君：“……”就答不上话。

眼见光脉被斩断，被整齐修剪，很快，在他们面前旋转着幻化成一条条发光的通天阶梯。

……鬼君心中只觉得要丸。

这是要彻底拔除中州的地灵脉……和上天界宣战！

自己思虑再三都没敢做的事，他一上来就给干了！

这脑壳不得找人治下。

大陆在轰隆中持续上抬着，下一刻，空中却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显然来人可以直接穿透凌二的结界。

“来得真快。”

凌二回身，斩断了接连两人的黑色藤蔓，将他推了出去。挥手间，中间又升起一道绵延无尽、宛如悬河的湖蓝色.界墙。

一侧虚空中凭空走出一人，正是一身道袍打扮的路由之。

“我说了，我会填进去，你何必那么着急？”老路，更准确说是天道化身的老路，这时候一脸冷漠的质问道。

凌二站在界墙外，冷笑：“我等不及了，五十年。数来数去也只有五十年，这些天我日日输神元，可那些微尘一点都没有增加。怎么能不着急？”

老路无奈地揉了揉眉角。“一念生杀，一念之仁，这是个延续数万年的错误……如果不是当初一念之差……”

来人没再说下去，但是作为老熟人的鬼君十分清楚，每当来人用上这种语焉不详的口气，都意味着那个错误应该被终结掉了。

所以鬼君根本没别的动作，界墙升起一丈，他便悬浮一丈，最后，索性从识海中召出玄月弯镰枪，穿墙而出，来到凌二的身侧。

“你出来干什么？”凌二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他眼也没眨，轻声啐道，“这里是万幢崖。我此时不出来亲手报仇，还等到什么时候？”

来人似乎听到了他两的交谈，却没有急着出手，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向后面的他。

“怎么样?吾当初曾答应你的事，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骗你吧！”

他闻言，只冷笑一声，道：“我也说过，我自轮回中归来，早不是当初的那个了。你答应他的事，与我何干？”

来人静立了很久，似乎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隔了很久，才轻轻低喃了一句：“……难道你我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了吗？”

他太过熟悉这种虚假的腔调了，次次都在这上面吃了大亏。对方先是会伪装成和他真心交谈的样子，然后，突然地发起致命攻击。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搭理他。

敌人就是敌人。

“现在你告诉吾，这世道有没有如你所愿……”老路还在一脸头疼地看着他。

也或许在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呵。”他无所谓地冷哼，直接懒得思考来人的问题，反问了回去：“如你愿了吗？”

说完，挥手不耐烦地接连扔过去几道枪花。

“来，别啰嗦，决个胜负吧。”

“真好……我最关心最宠爱的两个孩子，今日竟然想要联手推翻我。”

来人依旧是那么一脸云淡风轻的笑，默默收起了那把七彩鸡毛掸子，也是第一次没有使用那种拒敌但不伤敌的路数。不再多说，出手便是极招。

一击，便带着凌冽的虹光，拍得凌二抱着他的腰翻飞开去。

两人有些狼狈地一头扎进纠缠的光脉间。

老路挑眉，“后悔了？吾给你们回头的机会。”

凌二吐了一口血，将他藏在了光脉间，就算仅凭肉.体之力，他也不敢拿面前的这个人去试探对方的底。

“先别出去，我留了后手。”说完独自从光脉中悬浮而起。

他脸色平静，但又带着一丝打算堵上一切的疯狂，对着拔高的大地低啐了一声：

“还来不来？？不要你的真羽了？？”

三息过后，只听一道似鹰隼的唳鸣划破长空。

“来了来了，生死大战，不得先吃一顿好吃的？”

魔龙化身的华服男子阆沉，这时候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辣油，悄然从虚空中闪现了出来。

凌二：“……”

被埋在光脉间的鬼君：“……？”

——这是吃什么去了。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鬼君憋着心中的好奇，却也不好意思在这等大战的场面中跑出去打探此类问题。

“偷我真羽的，便是你？”魔龙甫一落地，便回过头，笑眯眯地问道。

老路一看来人的脸就愣了。

“是你。”

“你认识我？”魔龙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不。”

老路说着，悄然退后一步，与此同时，身后顿然浮现出四条发光的虹色大尾巴。

每一条都蕴含着极其恐怖的纯粹能量，四方各占据一角，往身后的虚空中不断延伸开去。

这便是天之四柱……在他身上的显化。

“但是他认识……你们打吧！”

老路话音刚落，一个长发飘飞的模糊身影，便在四柱中央的虹色空间中模糊成形……浓雾般的光影褪去后，很快，露出光阵之中那像是鎏了金的黑色皮肤。

被召唤出来的人……鬼君仅凭身形也能一眼认出来，竟是本该只存活于陨落时空中的黑美人！

但黑美人此时却穿着一身奇怪的轻薄外衣。发尾也漂染成了暗绛紫色，显然正在另一个遥远时空中忙碌着，整个人跳出四柱的姿势都十分慌张。

他的手上还戴着一个发光的黑色精铁环，鬼君远远瞟了一眼，丝毫不怀疑，那居然是一个设计精密的电子镣铐！

黑美人的脸上则呈现出一种宿醉初醒的茫然。“妈的，幸亏老子跑得快！……当万人迷太惨了！ 每个人都只想把本大爷关……关……关……”

话没说完，转身便瞄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魔龙阆沉。

于是他“关”了三声，才把“关起来……”三个字咕哝完。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魔龙化身的青年，便红着眼睛，仿佛失智了一样朝他扑过去。

与此同时，凌二手中的剑也有些不听使唤地抖了一下。

“我敲你——不，我滚蛋！”咻一声，黑美人一脸恐慌，又大步跳进柱子里，顺着原路逃了。

凌二：“……”

不知道何时从光脉中钻出来的鬼君，则是一脸嘲讽鄙夷地看着老路。

老路见状，冷笑一声。

“打不起来？呵，没事。”

一挥手，又接连从柱子里召唤出两个模糊的身影。

凌二一见这阵仗，就感觉头发发麻。这还没打起来，魔龙的魂就被勾走了……自己好不容易说服它愿意帮自己策划出力！老路却能直接从柱子里召人！

啥事不做，啥话不说，一下就能搞废它！

奶奶个腿儿。

这还怎么打？

一瞬间的错神，只见四柱中那两个模糊的身形又已成形。

其中一个，似一头形似魔龙、但又似龙非龙，似鸢非鸢的赤金色神鸟。它双翼抱头，朝天啼鸣一声，随即一脸迷惑地走出了光阵，看到了正傻噔噔垂头回味指尖触感的魔龙。

金色神鸟看到魔龙的存在，似乎感到很不高兴，长长的一排彩色翎羽忽闪忽闪，几乎遮天蔽日地尽数伸展开来，其上更是浮现出了威压惊人的咒法光阵，眼看着就要汇聚成一点，袭向魔龙。

凌二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好像来了个你的敌人。”

魔龙这才勉强从愁绪中抽出来，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金色神鸟。

“不是敌人。”魔龙点头，示意凌二放心，说道：“是完全体的我自己。”

凌二：“……”

虽然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可当看到魔龙异常镇定的表情时，他不知为何下意识选择了相信对方。

然而，正当他努力安慰自己，给心脏降压之时，只见被召而来的金色神鸟呼啦啦一顿轻拍双翅，又一连从身下光阵中召出一排十个模糊的身影。

这十个身影模样，则各不相同。

有的背身双翅，手持所向披靡的金色大剑。有的铁甲银枪，气势睥睨。有的轻狂裘衣，长弓拉着满弦同发的十支银箭……

他们都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根本探不到他们的真实修为！

只能说……深不见底！

凌二皱了皱眉，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丝极其强烈的不妙之感。

他无语地转过头问道，“这些又是谁？”

魔龙回头，脸色诡异又不失尴尬地笑了笑，介绍道：“此乃罪化莲华，上古至高之术。”

凌二：“是问这些人是谁。”

“哦……”魔龙只好老实交代道：“是我十世历劫归来的十重化身。”

凌二：“……”虽然很想说“滚”但还是忍住了。最后只扶额叹息道，“那么，这些人就都交给你了。十一对一，你自己保重。”

“没问题。”魔龙答应得很爽快。

但此时凌二才终于知道魔龙是多么不靠谱，它刚才那个表情又是多么富含深意了！于是默默拉着身后的鬼君，离它远了很多，很多。

“你发现了么……它们的表情都很懵懂……像是梦体。”身侧的人这时在提醒他。

“嗯……”凌二点头。

所以敌人数量看上去很多，但未必就不能解决。

“我倒要看看，另一个会是谁。”

他话音刚落，光阵中召唤出来的另一个人影，也渐渐地成形了。

那是一个黑袍披肩，脸上浮现藤蔓状阵纹的长身男人。

远远看去……

似乎。

——是他自己？

来人脸上只持续了一眨眼的困顿，便走出光阵，往这边独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