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初代的凌二。因为他曾化作灵体,在对方身边盘旋过一段时间。
凌二则一瞬间把警惕度拉满了,他不敢轻敌,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气息相近、但气质更加凛冽无情的他自己。
因为如果是碎片中见过的那一个,掏出身边人心脏的那一个……那么,他就是敌人!
“是你?”不料,来人看到了身后的人,却没有急着攻击。
身后也久久没有回音。
凌二愣住了,回头悄悄看去。
发现这人只是怔住了,而且是又恢复了那种密不透风的沉默。连眼中的波动都不见了,安静得有些可怕。
凌二又转头,往来人看去。
……来自未知时空中,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他自己。这场面,就算身处其间,也令他觉得荒谬,且难以自处。
“你又是谁?”来人这时转过头看向他,嗓音低沉地问道。
凌二横剑,对这个自己面无表情地,半是忽悠、半是恐吓。
“是梦中的你。这个梦里的你,也就是我,深爱着身后这个人。你要是想伤害他,或是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就算你是我自己,也一样照杀不误!”
“你说什么?”来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你深爱着……一个杀你全族的仇人?”
说完,便抬脚继续向这边过来。
凌二紧了紧手中剑,一连挥出几道剑花:“……别过来。不是他,伤害他们的不是他!”
来人果然停在了十步之外,不再靠近。
他的脸色变得有一些微妙,有一些奇怪。
“就算我在做梦……也绝不可能爱上一个仇人。我怎么可能……忘了他对我做过的事情?”
“并不是你。”凌二道,“是我。你是你,我是我。”
显然来人还没怎么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因为来的是梦体,对来人而言,这边发生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不需要任何逻辑。
鬼君则是撞了撞身边凌二的肩膀,悄悄传音道:“你发现了吗?他看起来只能召唤在场之人。”
凌二点头,“嗯……”顿了顿又悄悄道,“不过,为什么没有另一个你呢?”
鬼君不想告诉他,因为他已经完成对所有灵魂的整合。那个初代的莫怜又已经死去……早就没有另一个他了。
也就是说,来人要是打算继续报仇的话。
找他,也不算是找错人。
所以他只是低笑一声,没有解释,抡起玄月枪,便径直甩向藏在四柱后面的老路。
没猜错的话,魔种的压制之力依然是有效的。老匹夫需要召唤打手,正因为身处此地的他无法发挥全力。
曾经的古素汐,需要用燃烧灵魂这样的代价来毁掉四柱,但现在的他早已经蜕变,就算一次把剩下的五十年打空也没关系。
只要能将它彻底解决在这里就行了。
“梦中修炼也是修炼,不如……”来人则略带玩味地看了看他,趁他出招之时冲了过来,“让本尊夺你二人的造化吧!”
鬼君见状,回枪击向来人,顺势一巴掌将身后凌二推出去。
“闪开!此战我来。”
他自是无法看初代凌二和身边的凌二自相残杀……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尽量拖延一下,先拿老路下手,毁了四柱,想必这个凌二应该也会自己回去吧!
初代……初代……这也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书中的那一个。
对此,凌二自然是不答应的。
尤其心爱之人明明好像在对敌,却眼神拉丝,出手拖延,无论如何不肯伤及敌人的情况下。
对方这还仅仅只来了梦体。
呵——
凌二越想越气,于是平生法宝几乎尽出,果断回绝道:“我打我自己,与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便冲上去与来人战成一团,让他几乎没什么插手的余地。
两个凌二毕竟是同出一人,虽然这些年的造化不同,但不管修炼路数、还是搜罗的法宝都十分相近,对彼此的出击手段又太过熟悉,也就尤其胜负难分。
也就在凌二抛出那樽浸满了金色佛气的千叶昙花台时,来人闭目一瞬,似感应到内中熟悉的魂魄气息,之后便无法再保持冷静了。
“那是什么?”来人停了片刻,问道,“给本尊看一眼。”
昙台中藏着的,是凌府遭屠那日,被摄龙一剑破三关所杀的府中亡魂。
这对来人而言……想必也是无价之物。
而今这些昙花叶中,又早就吸饱了上界神力,皆可为凌二用以补充。
“凭什么告诉你?”凌二悬空控制着那枚旋转的千叶昙台,将内中神力运转到极致,冷笑道。
趁来人困于昙台的气息,分神之际,他又召来早与之默契十足的天铁大剑,从虚空中冲来,袭向来人的后胸口。
……竟是要取命的架势。
“想偷袭?”
来人察觉到剑风逼近,很快回过神,直接抓取身边的大束光脉,抽干其中的混杂灵气,用藤蔓的残骸在身后铺出一张遮天蔽日的黑色护盾。
看起来短时间是分不出胜负了。
“那么,轮到你我了。”鬼君看了片刻,确定二人不至于无法自保,索性将目光投向四柱中间的老路。
是该好好和他算算账了。
三人拉扯间,老路就一直坐在四柱中间看好戏,没急着动手,听到他的提醒,这时候也只是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了笑。
“你以为我是召他过来打架的么?”
又是那种软绵绵的语调,让人很难升起戒心和脾气。
“不然呢……嗯?”他负着手,话没说完,赫然发现,老路身后的四条柱子又卷了起来。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头长着虹色尾巴的老狐狸。
大虹尾旋转着,像海浪向他拍打过来,轻轻柔柔,但并不伤人。一如老路这个化身一直以来留给人的印象。
“你凭什么觉得……你们可以战胜天?”
悠然话音中,一条彩绘的洪流席卷着,瞬间就将他吞没干净。
……不是魔种中早已经失去活力的那一条,而是真真切切能通往其他平行时空的那一条。
凌二原本正咬牙切齿地鏖战,一回眸,便发现守护之人竟然不见了,不由大惊,哪还记得对敌,二话不说便顺着气息跟着跳了进来。
初代凌二本是追着那金昙的气息不肯放开,见状,垂头叹息了一声,回头看了看站在四柱中间的老路一眼,显然很不满意他将二人弄进了洪流里。
虽然对手是另一个他自己……他也希望能认真和对方打到底。
来人确信,他他此前没见过这个一身道袍的仙长,但对方气息过于熟悉,不难认出,是藏浑沌之眼中那混不吝的老东西。
“走了。”他对老路冷笑一声说道,“本尊倒要去看看,这梦里的他到底哪里值得被我喜欢的?“
说完也跟随跳入了洪流之中。
*
他确信他此前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这种魂魄被反复冲撞,激荡,不控制地随着洪流被滚滚推动,被沉浮,被抛落……
好半天,他才想起来他挂在那人脖子上的冥月渡。
对,我可以凭那东西找到他。
他闭目感应一瞬,很快,便循着那一点刻在神魂中的印记找了过去。
更准确说,是瞬移了过去。
神奇的是,即便不熟悉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依旧可以在其中使用出神力。
他乍然拨开那些胡乱冲撞的,像魂魄一样的淤泥。随即便看到那人挣扎在一团深虹色的漩涡中,好像要被卷入未知的区域。
他匆忙间紧跟了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腰。
“我抓住你了。”
一瞬间他眼眶通红,甚至有点感激老路将他,不,是将他们一起卷了进来,这让他看清了一个人的本心。
虽然只看到一瞬间,但是他知道,这一次错不了了。
刚刚只顾着和那个梦体对战,根本没时间好好开口……他推自己,他保护自己,他是真的……还喜欢自己!
现在凌二才后怕,才想起来一开始他抬高大陆的目的……只是为了和这个人站在一起。一起上天,一起入地,只要是一起,只要他们在一起,那么,去哪里都可以!
所以他难掩激动,邀功道,“我抓住你了!”
“傻子,你不会以为这里是个好地方吧?”鬼君不想说下去,因为他进来过,他勉强能带自己出去,但恐怕带不了凌二一起。因而他只是凉凉地泼了把冷水。
“不管。”凌二埋在他胸口哭,“反正我抱紧你了,去哪里都可以。”
鬼君有些头疼,索性闭上了眼睛。
“……那就随便去哪里吧?”
他们不再挣扎,只是紧紧地抱在一起,顺着旋流下沉而去。
“如果我们心念的目的地是同一处……那么,这漩涡就不会将我们分离。”他说着,轻轻抓紧了一下凌二的肩膀。
心念的地方……?凌二不懂,尚在迷惑,下沉途中,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了,随后白光一闪,那梦体的虚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径直向他冲过来,随后是脑中一阵剧痛……便感觉身体里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
“将那金昙拿出来,给本尊看一眼。”一个熟悉得令他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道。
凌二有些紧张地坐了起来,四处找寻,入目是一间灰暗简陋的房子,身下是粗糙发霉的床单,却没见到那身影的主人。
“看你奶奶个腿。人呢?他人呢?刚刚你进来的时候,看清楚他去哪了?”
“将金昙拿出来,本尊便告诉你。”那声音又道。
凌二下意识从识海中召出金昙,可这一次,他却失败了。
他感应不到自身的识海,更发现操控的并非自己的躯体,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似乎是变成了那个几百年前难以筑基的废灵根小子。
他冲下床,跑出大门,找到一口位于陌生庭院里的水井,垂头照了照,发现他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面目清秀,穿着一身棉麻的普通宗门弟子。
“怎么会这样。”他慌张地抓了抓自己的脸,“怎么办。这样他还怎么能认出我来?“
“一个梦罢了。”那声音似乎也有几分意外,但由于此来没有牵挂,听来倒比他淡然了许多,“你要是不想做下去,跳下去就能醒来。”
“不行,我得找到他。万一我醒来了……他却没醒。”他转头,呆呆地往房内走去,随后敲响了临近那一排屋子的隔间房门。“有人吗?”
片刻后,一个睡眼朦胧的年轻人给他开了门,“干嘛呢你?明天护火圣者遴选大典,还不睡?不想参加啦?”
凌二:“护火圣者?”
只有一个下界宗门有护火的职责,那就是天火教。
可天火教已经很多年没出过新的护火者了,上一任护火圣女还是一千五百年前选出的。
“他……隐约说过,只要我们心念的是同一处,我们就不会分开!”意识到所处的时代,凌二忽然神神叨叨,转身自语道,“也就是说,那心念之力把我送回了一千五百多年前……朔疆覆灭之前!”
“怎么?你还想以一己之力,改变朔疆遭屠的结果?”那声音在他耳边凉讽道。
“怎么就不行……我,我现在便去找他。”凌二说完就打算动身往西边去。
那声音顿了顿,又幽幽提醒道,“你既然不是你了,他未必也还是他。你就算找到这个世界成魔之前的古素汐,又如何能确定,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一个?”
凌二愣了愣,发现这个自己的提醒似乎有点道理。
——这里的古素汐,此时未必降生,未必存在。就算有……也很可能不是那个他,那个灵魂斑驳揉杂但独一无二的他。
真正的他,又会在哪呢?
“你意思是,我应该静观其变?哪也不去?”
“你不是有东西可以感应到他?刚刚还见你用过。”
凌二脸色难看,“这身体灵力不够,似乎动用不了。”
但冥月渡如果发挥了其本来的作用,那人则有很大的概率就落在此地……
凌二不用多提醒,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七大宗门围攻朔疆,天火教当初也是出了力的。我就算不去朔疆,也得设法除去他未来可能的敌人。”
“你打算如何?”那声音问。
“去杀护火者。”他定了定神,“明天谁胜出,便杀了谁。”
“你确定?这身体的修为连普通弟子都打不过。”那声音又道,“这只是个梦,劝你勿乱心神。”
“不是有你帮忙吗?”凌二笑了笑,“你进来前梦体与我对打,可似乎没受影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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