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吾眨了眨眼，就决定真假参半地哄凌二，顺便再来一堂十万个为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会被分成三六九等。”他仰头瞥着床帐，假意不满地嘟嚷起来，“爷，你说世上为什么有了人，有了神，还非得要有魔？又为什么世人仅凭血脉区分好坏呢？仙界的人出生就拥有仙脉，如你我这样的凡人登天却这么难……魔更是生而为魔，便永世为魔……”

“哼，你又不修炼，关心这些做什么？”凌二笑，“你一个凡人，难不成打算……”

“不，我不修炼。”陆小吾摇头，“但我作为普通人，既然有机会见到你父亲这样的人，怎么就不能顺道问上两句呢？他要有本事把我说服了，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功德。”

“嗤——其实你真想修炼……爷给你洗髓，筑个基不难。”

凌二就是这点好，一旦他信任某个人，对方说什么，只要没有明显的漏洞，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这傻子呀，对他好，似乎永远是件低付出高回报的事。

陆小吾好歹是略微放下心来，知道二哥这关算是暂且过了。果然还得是真情实感的表达更容易让人取信。

不过也全凭了自己对二哥的性格了若指掌。稳妥起见，此后还是不能让影子随便从鸿蒙界里放出来了。

“无非是多砸一点灵草灵丹罢了……”那厢凌二还在想着给他催生灵脉。

“哼，要我和你一样，修这玄冥秘法，被人人喊打的……我才不干呢！”陆小吾嘴上否定，转念却又想着——当然不能让你洗髓了。

不然你就会发现，我洗来洗去就是个杂灵根，能无阻碍修行玄冥秘法，进境快得人神共愤。

哦对了，我还一身魔气……鬼见愁的那种。

所以他想问一问妙觉地——他是真的想问。

“我们现在是在哪?”

陆小吾想到这里，抬起头观察房屋四周环境。

熟悉的纸门……没猜错的话，还是在善施山？

凌二道，“灵光殿，厢房。”

陆小吾闻言轻吁一声，蹬起鞋走出门外。

果不其然，这小木屋子，还就贴着妙觉地那经堂小院。

不过影子和白猫此刻都不知道追去了哪里，妙觉地也没在院中。

“你父亲……哦不，是妙觉地……”陆小吾一副头疼的样子，扶着门框悄然回过头来，“……他没有和你说什么吗？”

“你觉得他应该和我说什么？”凌二坐在原处，眼神微妙，“小丹奴……你在心虚。”

“我没有。”陆小吾气势顿时弱了不少，下意识摇了摇头。

“你放心，你的‘好朋友’已经逃走了。”凌二眯了眯眼，嗓音听起来低徊而多情，唯独把好朋友三字说得格外慢，“我不会硬把他怎么样。不过……我能不能问一下，那天他卷走你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来了来了，该来的果然躲不掉。

陆小吾心中嚎叫起来。

“……还能干什么？那头魔原是打算抓我回去吸.食.精.气，最后却放了我……你说咱俩还能发生什么？”他将眼尾故意翘得迷离，脑袋后仰着，瞪了凌二一眼。

眼见凌二脸色发绿，越来越难看，陆小吾心中狂笑数声。

“傻子！自然是被我劝服，迷途知返了……不然你以为，发生了什么？”

凌二的脸色这才回归了正常。不过委实被他捉弄得生气，于是之后都故意黑着脸不肯再搭理他。

陆小吾心中忍笑，打开纸门走入院中，见山中清风袭人，悠悠叹了一句，“天凉好个秋呀！”便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大伤初愈，凌二怕他摔倒，又拉着脸跟随他来到院中。

寺庙里闲暇山居的时光，若能与喜欢之人定居此地，好好放松心境，该是多么惬意。

他不由想着。

哎，可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呆在山上，凌二随时可能会无意间撞见那只白猫，与那白猫解开误会。妙觉地也随时可能偷偷和凌二咬耳根，告知他自己有颗玄冥之心……

算了算了，既因果已弄清楚，还是早日离开此地。

他注视着院中洁白的优昙，状似随意地侧头，轻问，“怎样？爷，我们之后还住在经堂，不回府了吗？”

凌二站在门下掏了掏耳朵。“不，等你恢复好了就下山吧……我也不是很想听一个和尚天天论禅讲经。”

“嗤——”陆小吾闻言，想象着凌二低垂着脑袋，小和尚在对面耳提面命的画面……想想都觉得好笑死了。

“不过……咱们之后就不回府了。”凌二忽然说道。

“啊？不回府……可你四叔那边……”

“回去了，四叔一定又会想办法逼我收下萧家人为徒。”凌二皱着眉摇头道，“所以，不回去了。”

陆小吾愣了愣，没料到凌二竟做下了这番决定，他其实是个顾念亲情的人。

“而且我也不是很想带着你这么跑来跑去……”又听凌二自语般咕哝了一声，“这回是大夫人，谁知道下回呢？上一趟山，险些让你丢了半条命……下回再来一遍，弄不好人都没了，这么算，好像不太值当。”

“啊……”陆小吾哑然，“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找个地方定居，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凌二想了想，目光不确定地放向远方，透过群山，“也许四海遨游……看看这世间风景也不错？不过不管去哪儿，最后得在朔疆落几天脚，回那个地方去看看。然后再说吧……之前出府时，爷不和你提过……要看看这世间风景吗？还是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陆小吾仔细回想了一下，只记得当时自己顺嘴问了一句道爷不着急飞升后有什么打算。可没想到，他说要四处看看，竟是认真的，还有了具体的规划。

好家伙。

……真是出息了。

“朔疆啊……”陆小吾出神地垂头自语。

——可朔疆如今成了一片荒土，昔日的宗门皆掩埋在了尘沙之下……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不强迫你。”凌二见他脸色为难，眼神复杂地打量起他，“你不愿跟我走的话，我便将你寄养在这寺里……届时给你留下……”

陆小吾眼神一亮，“好呀！”

这样一来，自己的担忧都没了，也有机会弄死那只白猫了!

“留下一丝元神照拂便是……”凌二话没说完，见他这般雀跃，略带失望别开眼，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

结果后者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垮下去，“……那我还是跟你走吧。”

*

又一天，两人一道下山去。

行至山腰，恰好见着一伙人在盖房子。穿着凌府常服的家臣正在人群中穿行着指挥工事，二人见状不由愣了愣。

待走近去打探一番，才知这房子是大夫人吩咐盖在这儿的。

原来大夫人那日已经上过山了。只是妙觉地不肯出来见她。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最后大夫人就决定在山下盖间屋子，以后从凌府仙山深林里搬来这灵光殿山腰上住了。

陆小吾见状，已是憋不住笑意。

只想着以后十里八荒的乡亲们来礼拜，浩浩荡荡地往山上来，却见半山腰上的房子里钻出个美人姐姐，谁不得嘀咕呢？要是夫人见人说上一句，她是妙觉地俗家的妻子，那妙觉地这十多年积攒的名声恐怕要被她毁干净了，到时还不得更加记恨她，还真是死也逃不过的冤孽。

三人说话间，正巧见着大夫人妆容精致，正一脸痴色，十步一顿，步履颠倒地从山下缓缓走上来，哪还有当日讨伐凌二的嚣张架势。

陆小吾忽然又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终究只是个想要却得不到的人罢了。

唯独身边的凌二，转身看到她的瞬间，眼中浮现出了几分明确的杀意。

陆小吾站在他身边，对这杀意看得确切，想必道爷是升起了为其母报仇的冲动。

凌二抛出寂兮剑，对迎面而来的大夫人冷笑了一声，垂眸只问了句，“袁氏，我出生那年，生母所中化髓粉……是你所研吧？”

大夫人嗔目看着凌二，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显然不知为何他忽然查出了这些陈年旧事。

凌二接着冷笑，却道，“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见你了吗？他当初宁愿死……都不愿在那个家中多呆一天……是因为厌恶谁呢？呵呵……我今日不杀你……只是因为你本就时日无多而已。”

修道之人寿数有尽，凌二没有杀她，便是看出了她寿元不多，不必再为此留下杀害嫡母的罪名。

但他抛下的几句冰冷话语却几近诛心。

面对这迟来了两百年的追责，大夫人并未反驳，显然是默认了。陆小吾离去之前，余光中看到她弯腰跪倒在尘土间，神情间似有悔恨，眼中亦隐约浮现出泪光。

因为这个久远前的错误，她这辈子，大概到死都见不到妙觉地了吧……

所以——这就是一个善于欺骗的人，在真相揭露后，必然面临的凄惨结局。

没有人动手杀她，终老于善施山，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

而这……似乎也是自己未来的照见。

凌二不知道，他带着杀意的眼神，此刻也沉沉地压在身边另一个人心里。

“小丹奴，走了。”凌二回头拉他。

陆小吾神色有些不愉，又看了看善施山顶，悄然寻找起影子和白猫的踪迹。

——如果有一天，不小心被凌二发现了自己真实的样子……那就干脆去死吧。

说起来，也不是一定要像这样守在凌二的身边，其实只要在鸿蒙界中扮演好前辈的角色就够了。

不管怎样……要加速除掉那只白猫了。有他在，自己恐怕就藏不了太久。

陆小吾的心底里同时出现了两种矛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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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这里应该分卷了，想给这卷叫“尘缘”，后面也该换地图了，不过不确定写多长，暂时保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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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