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哥，二哥他、他又不肯干活啦！！”

是在南海一望无际的苍蓝水面上。

那日两人下了善施山，凌二便在陆小吾的串掇下，回了当初的临海小渔村。

此时小宝坐在船头，凌二押在窗尾，陆小吾一个猛子泅了数十丈回来，刚贴近船尾，就听到小宝弟坐在床头，一边晃着腿，一边扯着嗓子的大喊。

船身摇摇晃晃，头顶凌二盘腿而坐，正吐纳着海上的充沛灵气。两个破旧长木筏被他一边一个扔在板上，小船不出意外地停了下来，泊在大海中央。

“你二哥累了，让他休息会。”

陆小吾说完，瞄了眼甲板上堆成小山的鱼虾。

“况且……这些都够咱们吃半个月了，等他休息完，咱就回家！”

“好喔，回家！”小宝弟欢呼一声，跳下甲板，收拾起了渔网。

陆小吾转头看了看，发现凌二仍然没有要出定的征兆，连日来对方每每帮自己御船出海，完了总要打坐恢复这么片刻，顺便偷偷将神魂探入鸿蒙界中寻人。

陆小吾就将下巴枕在两手间，光盯着对方流汗的下巴出神。

看着看着，只觉得阳光刺目，没一会就犯困了，他不自觉地用沾水的食指踮在船板上画圈圈，一边闭目养神。

*

凌二完整吐纳了一个小周天，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垂眸，发现凡人正懒懒散散地、枕在吃水很深的船边，下半身漂浮在水里，半张脸则枕在手臂上，脸上皮肤被阳光晒出红印也没有发现。

凌二看了看，不满地皱了眉头，“陆小吾，你趴在这里做什么？起来！”

陆小吾刚将神魂探入鸿蒙界一瞬，听到耳边咒骂，立刻悠悠醒来，掀开一条眼缝。

“……等你醒呀。”

哼——这小凌二，每天趁出海的间隙蹲在鸿蒙界中开小差，还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吗！

“我趴会怎么了？你自己不一样，天天摸鱼……”陆小吾随口嘟嚷一声，随后两手撑船跃起。

“一堆腥臭之物，爷以灵力所捕，不曾沾手……何来摸鱼之说？倒是你……光指使……”

凌二抬眸一脸嫌弃地反驳着，话没说完，便瞪着眼睛，忽然不吱声了。

因为陆小吾浑身就系了一条及膝的裤衩，正轻轻从水面挺腰跃出。连日来的暴晒竟也没让他的皮肤黑下去多少。碧蓝的水珠顺着眼前修长的脖颈和逐渐宽直的削肩滚下，一路反射着身后的耀目阳光，最后顺着腹部若隐若现的人鱼线流淌不见。

凡人的身体像镀了一层闪烁的金沙。凌二根本不知道下一刻，那些散发着虹色星子的银光会从哪个角度刺向他的眼睛。

“快穿上……！”

凌二干巴巴地瞪了会，反应过来后，立刻将陆小吾的衣服扔了过去。

结果等陆小吾接过衣服穿起来，画面迷离得让他更加崩溃了。

因为凡人水都没擦，接过衣服便直接兜头往身上套，就那么浑身湿透地穿好了，背对着他靠在前方的龙骨坐下，身体随着脚下的波涛轻轻起伏。

“擦……擦干净。”凌二感觉有一丝晕眩，又匆忙找了条毛巾扔过去。

“擦什么擦……”陆小吾闻言，略带嫌弃地回头瞥他，一边嘟嚷，“风这么大，一会就吹干了……你怎么跟我爹似的？”

凌二：“……”

最后干脆不管他了，闭目驱使着渔船，火速调头回村。

船头上，正在收拾的小宝却是状似天真地抬起头笑了笑，问，“哥，二哥是不是不好意思瞅你呀？”

“……他？”陆小吾纳闷地回过头，“他有不好意思这种东西吗？”

陆小吾看凌二的脸，分明拉得像想吃人，四舍五入一下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分别，不由失笑一声，“他就这鬼样……咱们不用理他！”

小宝此刻完全转不动边，直愣愣朝他们坐着，两个脚丫子悬空晃悠，说道，“可刚刚他看你穿衣服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他分明脸红！”

“……是吗？”陆小吾匪夷所思，又确认了一番，咕哝，“那准是你眼花了……”

话没说完，身下小船蓦然加速颠簸摇晃起来，陆小吾哎哟一声，扶着船舷，看着视线中迎风逼近的海岸线，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安全抵达岸边再说。

他将手伸进水里划呀划，一边和小宝聊起该怎么处理剩下的鱼，小船很快驶进了渡口。

平日凌二是不进村的，他后山有个洞府，现如今修补好了，犯不着和他们一块儿挤草屋。

不过这次渔获实在太丰盛了，凌二还是帮他们一起将车运进了村里。

陆小吾就继续沿途吩咐起小宝该给哪些邻居家送鱼。小宝送完了，本是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哥和二哥一起开饭，结果一进院子里，没人影了。再往屋里一瞅，他哥也不在了。

害，这两人一天到晚神出鬼没，动不动就把他扔一边偷跑出去过夜！

*

说起陆小吾，他倒也没有到处乱跑。回来的这些天，他在后山钉了两间小木屋，白天专心照顾他的梨树，晚上就呆在四处漏风的临时小窝里，吹了油灯，眼睛一闭，手一伸，和影子沟通起外界的情报。

——他也是有意无意，从不留宿在小村中，省得给村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真的上当了？”

黑暗中，陆小吾仰卧而起，对着站在窗外透光处的小护法冷笑了一声。

“是的，我主。”

小护法的影子投在纸窗上，正作垂头禀告状，一边低声答道：

“咱们前日只是放风说七大宗门要劫走凌老家主的金躯，那白猫听闻后便不管不顾地冲下山去，半路还与路过的天峭门剑客起了冲突。”

陆小吾抬眉，“那小和尚呢……就没半点反应？”

“此事并没有惊动妙绝地。”

小护法接着汇报，“我主，接下来该怎么做？那白猫还在山下四处截杀七大宗门的弟子，蠢笨得很，当真说什么信什么。”

“哈哈，他身为三魂之一，动真格的话的确会有些棘手。”陆小吾垂头思索片刻，忽然低笑，“不过……光看他与宗门为敌有什么意思？”

“哦？我主，此话是何意？”

陆小吾轻笑了一声。

“我记得，他们萧家人不是刚好在寻找挡天雷的法器吗？不如干脆再推波助澜一下……派两队人，一队负责劫，一队负责拦，去把凌老家主的壳子劫出来。记住，一定让那东西’刚好’在打斗中不小心掉在萧家地界……我不信萧狄那头老狐狸能忍住不动心……”

“魔主好主意！让他们萧家人自杀残杀，此举妙哉！只是……”

“只是什么?”陆小吾抬眉问。

“我是在想，咱们真盗走了这凌亙的金躯……”小护法忽然唯唯诺诺起来，“届时若是被二公子知道了……您恐怕……”

陆小吾垂头片刻，却是冷笑，“哼……他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管那么多？何况我当日又不是没提醒他。莫说他日日呆在这荒僻山村，不会知晓外界发生了何事。就算被发现了，我如今这模样，他也断不能怀疑到我头上。”

陆小吾一边思索着，忽然顿了顿。又道，“他来了，你先离开。”

“是。”须臾间，窗外人影便消失不见。

陆小吾收好推窗，赶忙躺回床上，拉起被子掩住嘴以下，感觉到门外脚步声逐渐逼近，很快在黑暗中分辨出了熟悉的身形。

凌二进了门，落了栓，走进卧房，状似随意地看他的方向一眼，问道，“外面的灯怎么没吹?还以为你醒着。”

陆小吾就咕噜噜睁着圆圆双眼看着他，好像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会儿，才眨巴眨几下，迷迷糊糊地问，“几更天了啊哥?”

话刚说完，就见那人脱了一身精工束腰黑袍，径直向小床靠过来，俯身要将他压在身下。

陆小吾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干啥呀，哥。”他被凌二伸着双手圈在枕边，动也动不了，只好示弱地推了推对方肩膀。

凌二的眼神是昏暗月色都藏不住的锐利分明，他悄然分出一只手，改为一手抓住陆小吾双腕，一手将怀中人的后颈握住，向上抵了一些，逼问：“我来的路上，听到你一直在低声说话，你在说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我说梦话呗。”

陆小吾趁机抽出被禁锢的右手，揉了揉眼，努力装得可怜兮兮，口气软软地。

“我刚刚做梦……梦到住在你家府上……后来你四叔，你弟，你家大夫人联手提刀追杀我，说我不该把你拐跑了，把我给吓得。”

凌二闻言，将信将疑地半躺下去，直视着他的眼睛。

“真的？”

“嗯，真的。”

凌二没再多想，眯了眯眼，却是叹了口气，“之前贸然带你回府，一下子要面对那么多人，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所以现在爷不是补偿你，陪你回南海了？你……”

凌二说着说着，又闭上了嘴。只想着——见鬼了，明明是自己先开口盘问，怎么小丹奴一句话的功夫，老实交代的那个就成了自己？

总有种被人吃定了的错觉。

但也许是月色太昏暗，怀中凡人的眼神太柔软了，凌二没打算迁怒旁人，内心还出奇地安定下来。

他弹指便熄灭了木窗后闪烁的烛火，按着陆小吾的后脖，将人轻轻搂入怀中，轻轻说：“算了，不说了，接着睡吧，太晚了。”

陆小吾嫌热，在黑暗中挣了挣，嘟嚷，“什么呀……我可不想同你睡一块。”

凌二于是垂头瞥着他的头顶发涡，一边抚着他的后颈，口气半是温柔，半是威胁。

“天道给我打发的尘缘。都是尘缘了，哪有不一块睡的理？”

“不不不，这尘缘不尘缘，未必就是如你所想。说来……”陆小吾一边挣，一边数起来，“村头梅婶家的女儿，一见你路过眼睛都不眨……多半对你有点那意思，你该去找这样的……”

“女儿家哪有你好。”凌二束紧他，贴着他的额角威胁，“姑娘睡了要负责，爷都答应保你一生衣食无忧，还不够负责？”

陆小吾想起这句衣食无忧就来气，“……狗屁，你是算好了我最便宜。”

他一骨碌坐起来，正儿八经数落起来，“那天在毓秀宗，你自己说的——‘小丹奴，你挺住，等你伤痊愈了，爷一定对你好，此生荣华富贵，断是享不完。’结果我一睁眼，也没见你送我几座金山银山呀？”

凌二也卧了起来，一脸理直气壮地反问，“此地荒僻，我就算有心，从何为你寻来金山银山？”

陆小吾冷哼，接着道：“那这也不是你食言的理。你那宝贝地宫，里头难道就没一点好东西？什么时候也拿几件出来给我瞧瞧？哼，不过我看你如今模样，说好听点是在帮村里捕鱼，说难听点，已然是丧失斗志，整天摸鱼打混，浪费大好光阴……不像是能随手掏出金山银山的样子。”

“这么说，我还得要好好感谢你了哩？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在浪费光阴。”黑暗中，凌二忽然翻身而起，一腿将陆小吾的腰夹在身下，眼神逐渐放肆。

“小丹奴……你是不是压根不想睡？”凌二挑着眉。

陆小吾：“行行，我睡……我睡了！你别挨着我，我热！！”

说完匆忙把被子盖好，将头蒙了进去。

“谁想挨着你？”

凌二看着身下蓦地警惕起来、把自己包成一团的虾球，索性把他和被子团起来扔到一边，略带生气地坐起来，一挥手将架子上的黑袍召引而来，飞快系好，拍下门原路返回了地宫。

哼——该死，凡人外间灯火通明，自己才想来看看他到底睡没有，结果一路都听他在嘀嘀咕咕，顺道就想进来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而已！

大好的长夜，自己不抓紧功夫好好修炼，干嘛要抱着个傻不拉叽的凡人睡觉啊！

真是有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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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