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二不在,凌允就把屁股紧挨着陆小吾坐下,顺势把手大剌剌地搭在了他肩后,闻言狐疑地看了那萧家少年一眼。
“你进不来,那是二哥对你设限了。”他皱眉片刻,旋即摇头道,“我等一会进入鸿蒙界的时候,再顺道问一下二哥好了!”
如此,那萧家少年也只好摇头作罢。
一旁有个五灵根小辈,却是略带兴奋地凑了过来。
“哎?我听说修士达到化神境界,可利用鸿蒙界千里留讯,果然有此一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和我们看起来不过一般大……竟已是化神期的强者了!”
又一人凑了过来,道,
“哎我怎么还听说……化神修士都要开天灵,开了之后额头上就有道纹,你开天灵了吗?怎么没看到你的道纹呢?”
凌允活了一百多岁,毕竟还是少年心性,闻言嘿嘿一笑,挑眉嘚瑟起来。
“当然开了,知道谁跟我开的吗?灵光殿的妙觉地小和尚。知道这人是谁吗?我估计你听都没听过,多去打听打听,就知道这世上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那人笑说道,“我不信,除非你能当着咱们的面展现一次!”
凌允脸色犟了犟,正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展现额头上的道纹,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二哥刚上山,这会多半在与人交战,现在找他,害他分心就不好了。等晚上啊,晚上再说!”
“切……”那群人见说不动他,摇了摇头自行散去。
“嗤……”正摊靠在一旁的陆小吾,却是没来由地把脑袋抵在土黄砖墙上,埋头轻笑起来,深有一种替道爷感叹弟弟竟然懂事了的欣慰。
凌允回头盯着他的脸出了会神。一张脸皱得老惨了,揪着胸口说,
“小老虎……你伤得这么重,一会不会死掉吧。你可千万别死,我这里好慌呢。”
“肉麻死了。”陆小吾听不下去了,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要哭躲去墙角,别坐在我这里丢人现眼。”
凌允眉头骤然往下斜斜一拉,被他这么一堵,关心话都提不出口了。
那萧家少年倚在结界边,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人,见状,指着地上一枚药草说道,
“你不是想替他寻医吗?那一颗刚好是疗伤的仙草,你设法令他服下,便会速速好起来。”
凌允哦了一声,拿起来闻了闻,反正也分不出来,试了试没毒,便胡乱碾碎了,满目兴奋地凑到陆小吾身边,说道,“来,小虎虎,乖,张嘴,哥哥喂你。”
陆小吾眯开眼皮瞟了瞟。“这是活血的草,出血之人服用的话只会更难愈合,他骗你了。”
凌允闻言,顿时将那药草摔在地上,愤愤然回过头,“敢骗我?”挥着拳头便骂骂咧咧地冲了出去。“忘了问你,你到底是谁啊?你别以为自己长得像渊鹤哥,我就会给你留几分薄面——”
陆小吾侧头看两人扭成一团,此时心中已是暗笑不已。
——傻孩子,他就是你渊鹤哥啊。
凌允下手狠,那萧家少年偏身躲了几下没躲开,索性御剑跳到半空中。未料身后凌允就像条野狗一样,咬着他追了半个时辰没停下来。
那少年受不了了,于半空中忽然回过头一声恶吼,单手托住凌允拳头,五指微钳,悍力往下重重一扳,扭着他的胳膊将他呈抛物线掀了回来。
做完这一切,少年收袖,于半空中垂头,乍然冷笑了一声。
“你也只会耍耍嘴皮子罢了。你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打得过我吧?”
“那也比你偷偷使坏,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强!”
凌允气坏了,爬起来指着半空中的少年破口大骂。“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我亲眼看到你往身上拍血袋了!晚上我就将此事告诉二哥!”
那少年眸中顿时闪过一丝阴沉,但是强压了下去,最后只冷笑一声,说道,“……我懒得跟你啰嗦”,便兀自飞身落到稍远处,闭目吐息起来。
在坐小辈大多在升仙大会上就见过这少年的厉害,对凌允的落败倒并不感觉意外,不少人还走上前来拍着后者的肩膀安慰了几句。
*
陆小吾靠在原地昏睡了好一会儿,傍晚时候终于幽幽醒来。
他环视一圈,见周遭小辈大多都在原地休息,没一人主动离去。随即从乾坤袋中拿出几张银票给凌允,说,“凌允,你出去买点吃食回来,这里不少炼气弟子,饿了还是要吃东西的。”
凌允被那少年扳着胳膊摔了一跤,顿时老实了不少。接了银两,应了声“喔”便火速跑了出去。
凌允前脚刚走,坐在一旁屋顶的萧家少年便默然睁开眼睛,跳下台阶,悄然靠近结界这边。显然刚才就没在调息,无非是嫌凌允烦人而已。
“我会杀了你。”少年脸上勾勒着阴冷的微笑,甫一靠近,便凑近结界另一边的陆小吾蹲下身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陆小吾闻言,默然睁开眼睛,也不说话,只一脸戏谑地盯着那少年眼睛嗤笑了一声。
随即从乾坤袋内翻找出一卷棉布条,默默解开束腰带,将领口轻轻撕到胸口两旁,极其悠慢地一圈一圈给自己包扎起来。
那少年冷眼看了看他腹部上血肉模糊的破口,嫌恶地撇开头去。待到他包扎完毕,重新穿好衣服,方才转过头来,默然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我来的时候,只带了这一样东西。我想你或许认得它……”
少年说着,便将那东西当着陆小吾的面,哗然一声展开。
那是一副古旧的画轴。
画中人是站在大月塔上,正笑着与三千绻作画题词的古素汐。
“这个画中人,是你吧?”
少年脸上勾着近乎残忍的微笑。
陆小吾坦然直视着面前人。他冷笑片刻,最后只嗤然说道,“你怎么不说这是你自己?我看他和你长得更像。”
陆小吾浑然无惧,他对这副凡躯的迷惑性充满了自信。
那少年闻言,挑了挑眉,却只以退为进,微微垂下头去。
“或许你说得没错……不然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些字都格外熟悉?”
少年说着,将手指落在画中最后的“三千绻”三字上,若有所思地轻抚。
“这个人,其实我还挺熟的。”
陆小吾瞥着那幅再熟悉不过的画轴,随口轻笑了一声。
“哪个?”那少年乍然抬首,眯了眯眼问,“你是说画中人,还是画画的这个人?”
“这画画的,叫三千绻。画中人,题长款的这个,古素汐。对吗?”陆小吾愣了愣,道,“这么吃惊干什么。你是觉得我不识字?还是觉得我应该孤陋寡闻,没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我说的,当然是你手里指着的那个。”
“所以你果真认识……”少年神色笃定,眼底锃光瓦亮地闪过一道寒光,“那照这么说,你们认识……也该有上千年了。”
“确实认识啊。”陆小吾故意卖了个关子,吊得少年紧皱的眉头微有些不耐,才嘿嘿笑着说,“这种事情,你派几个人到朔疆到处打听打听不就清楚了?”
“朔疆……”少年闻言,垂头,拿两指轻轻并揉了一下眉心,一脸头疼道,“朔疆,没有活人可以打听了。”
“……呵。”陆小吾差点绷不住了,但还是强压了下去,随即说道,“也对。那我告诉你啊。下面这个叫三千绻的画师。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尸骨都风干了。”
少年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似有几分不可置信。“……死了?”
陆小吾点头,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你要是不相信,去问问凌二,我与他在朔疆时,亲手埋了这个人的尸骨。”
少年那握着画轴的手背捏出了青筋,一丝不慎暴露的惊慌后,便很快恢复了一开始的云淡风轻。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只将眼神悠然拉远,默然收起了所有情绪,随即将那张画轴卷回了袖中。
“这不重要了。”
“因为我又找到他了。这一回,我会与他一起飞升,一起永生永世长存。而你,会化作一缕飞烟,淹没于此后无尽的岁月中,最终什么也不会留下。”
“不管你是谁,你想做什么,这都不重要。我只要杀了你,杀了所有试图阻碍在我们面前的人就够了……呵呵呵哈哈……你就等着慢慢露出你的狐狸尾巴吧。”
陆小吾的笑意,肉眼可见地从嘴角消失不见。
水蓝结界的暗纹落在他的眼睛里,反射出粼粼的波光。这之后,他便不再掩藏眼底乍现的嗜血兴奋。
“好阿。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放心,我也会拉上你一块陪葬。”他说完,幽幽闭上了眼睛,不再让人窥探更多的情绪。“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不可能得到。别太过自信。”
陆小吾嘴上不饶,心里这时已经舒适得没边了。
这萧渊鹤,现在是从分不清凌亙和凌二,延伸到彻底分不清三千绻、凌亙和凌二了……
看这种聪明一世的人,掉进这种细枝末节的陷阱里越陷越深,才是人生一大趣事呀。
他想到这里,轻笑一声,闭目仰靠在墙上,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喟叹。
“你知道吗……这里不是善施山,这里……也没有佛陀了。”
少年捧着那副画,隔着结界盯着他的脸幽然愣了愣,显然一下子没明白他在暗指什么。
*
夜深了。
一具清净宗人的尸体在黑影的袭击下,连一丝呼痛声都没发出,骤然倒了下去。
黑暗中,浑身蒸腾着魔气的男子,身着一身华贵黑色绡衣,单手把玩着一把短刀,于小巷深处暗中闪现,踱步而来。
所过之处,那些散布在各个巷道口的清净宗门人,便如被撕落的窗纸,成片颓倒在地。
男子甚至没有刻意遮住脸。因为今夜但凡看清了这张脸的人,都得死。
他悠游而来,一双似血般深茶色的精致眼眸中散碎开漫不经心的光。落在街角,落在屋顶,落在夜空深处。
呼……今晚的月亮,好圆好亮呀。
他就这么不时抬头赏着月,一路悠闲地清扫着路面。鞋底碾过地上连成池塘的血洼,被弄脏了也不要紧。因为就在他经过之后,地上的尸骸、连同鞋底的血迹,都瞬间化作了层层青烟,离奇地蒸发在了原地。
只剩下点点象征灵魂的光团,不断往夜空中升起,与他们最后残留在世间的痕迹一一告别。
而男子的这张脸,与白天那张画中人的长相,不说九分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陆小吾很开心,他原本没打算这样做,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要当着萧渊鹤的面,复原真正的画中人。
届时他会令那凡躯睡得再沉一点,让萧渊鹤看得再清楚一点,他刚才的笃定,错得到底是有多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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