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山下所有的清净宗人都被清理了干净。一如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做戏要做足全套。将街上的人清理干净后，男子便一步步靠近剑境结界所在的方向，路途中从魔影间伸出那只素白的左手，似在无声地召唤着什么。
凌允有些担心，因为他不光闻到外头传来了很重的血腥味，还看着黑色的魔焰一点点爬上了头顶水蓝的结界壁。
他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身边小丹奴这会儿睡太死了，怎么摇都不醒，他不放心抛下他和身后这群人独自跑出去查看。
夜色渐深，那萧家少年亦正坐在结界外的台阶下，浑然无知无觉地，捧着白天那幅画出神。
等到黑色的魔焰爬到了脚底，他才终于有所感，默然抬起头瞥了一眼。
只一眼，便发现那稍远处的街口阴影下，一道盘桓的黑色魔影，正逆光站在月色里，无声驻足地看向这边。
萧家少年觉得那双藏在翻腾邪影中的暗红色瞳眸有几分眼熟，见状赶忙收起画卷，悄然追了过去。
刚拐过那街道的尽头，便发现那魔物早就等在前面了。
“听说你在找我？”
未及他开口，那魔物于皎白月色下回过头，用和画中人一模一样的明艳侧脸，脸带笑意地轻瞥着他。
萧家少年愣了愣，乍然翻出袖中的画轴做了对比，很快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是古素汐？……所以，你果真成魔。里面那凡人不是你？”
那魔物操着一把低沉而又潮湿的性感嗓音，勾着弧度轻卷的微翘唇珠。
“你猜。”
面对这魔魅摄人心魄的眼神，萧家少年不慌不忙，只偏头四望片刻，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你把外面这些人都解决了……？”
那魔物未答，只回头肆意地注视着他，与此同时，微微张开手臂，竟似在张开怀抱，召唤他过去。
“此处受我庇护，万魔之域皆受我之庇护，包括你。我不喜欢清净宗，让他们消失就好了。但你……”
少年见状，狐疑地皱眉。“……我？”
“没听明白吗？”男子的笑声似哭音。他偏过身垂下了手臂，与此同时，忽然迎着月光，抬起黑天鹅般高昂的脖颈，站在无形的夜色中，默默吐纳起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磅礴幽魂。
少年被魔魅这一瞬身上散发出的森寒之气所震慑，蓦地微微一哆嗦。
无数扭曲的可怕魔影，正从四面八方袅袅盘桓、汇聚而来，于男人身前织就成一条黑焰涌动的长廊，其上又遍布着诡怪的墨蓝色粼光。
那诡异的粼光，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夹杂在每一缕魔影中间，时隐时现、密密麻麻、似孔雀翎的圆眼一般黑洞洞睁着的幽蓝瞳孔，每一只眼睛都有着细微的差别，象征着它们原本来自于不同的灵魂。
乍一眼看去，这幽灵长廊没有尽头，弯弯绕绕地直往夜空中的悬月延伸而去。
这些一看就不属于此界的异域魔物，在少年眼前张牙舞爪地齐齐跳动。随后，于男子轻抬的指尖摆弄下，一同发出悠远低沉的轰鸣声。
少年忽然觉得有人在他的耳后深深开了一刀，往他的脑子里塞进了一整个偌大的吸盘，不由略带痛苦地抱头蹲在了地上。
“……这些共鸣……停下来！让它们停下来！”少年低哼了一声，垂头道，“不要，别放他出来！”
魔影中的陌生男子，却仿若无知无觉，只背对着少年，径自仰头，似享受饕鬄的盛宴，持续缓慢地吞吐起夜空中汇聚而来的魔气。
“看到了吗？一切怨恨、愤怒、冤屈、不甘，都是令它们兴奋的养料。”
那魔物仍未尽兴，一边高声说着，一边随意地侧过头，便见身后少年正满目通红地蹲在地上，努力压抑背上蒸腾而出的滚滚魔气，不由仰起头，轰然凄厉地大笑。
“哈！看我发现了什么？你们上界……还真是鱼龙混杂。什么东西都爱往天上塞。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一脸动容的笑，映衬着身后诡异流动的幽魂长廊，给人一种极为妖冶的错觉。
他笑完了，继而垂头，轻叹。
“此界魑魅魍魉，俱为我之亲朋。既你已为魔，干脆就此留在我身边，与我一起推翻这个世界，如何？你与凌二，届时会成为我最锋利的两把刀。”
少年俨然并不想被共鸣的魔气控制住心魂，他喉底发出一声咆哮，飞速从腰间抽出两枚金色符咒拍向男子的方向，又召来本命雷火，于身前竖立起一道墨蓝色的焰墙。
隔着黑火和暗蓝焰光，那少年重新站稳了起来，抱头定定地看向魔影中的男子。
“要合作，你总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是古素汐，还是霄影？那阵中的小丹奴与你是什么关系?亦或说，你们三个其实是同一个人?还有……你刚才提及了凌二，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吾名，莫怜啊。”男子看着他，真诚地笑了笑。“一百多年前，是我在这个地方，将玄冥秘法的残本交给凌二，你回去问问，他说不定还记得我呢。”
“……莫怜鬼君？”少年站在暗蓝焰墙后，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可我怎么不知，你与我画轴中记录的古素汐长得一模一样？还是说……你借用他的躯壳降临？……那么，真正的古素汐去了哪里?是那个凡人对不对？他现在已经沦为你的走狗了吗？”
“哈哈哈……他就在这里啊，古素汐就是莫怜，我与他早已经融为一体。”那魔物眼中闪着嗜血的红光，再次向少年张开了怀抱。“怎么样?我句句属实。到我这里来吧。难道你就不想报复他们吗？你三魂离析，修为多年寸步不进，就是被他们所害。他们容不下三魂同时存在的你，但我能容纳一个同时拥有心魔的你……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吗？”
少年满目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魔物。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那魔魅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勾起一缕从少年背后和眼底溢出的魔气。
“你的怨气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不对……”那少年摇头，思索片刻，忽然说道，“还是不对。但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你想要做什么了。”
“喔?”站在魔影中的男子，饶有兴趣地偏了偏下颚。
“……你是霄影。你借着古素汐的躯体复活，让凌二修玄冥秘法，令世间争斗不休，从而不断催生出你最需要的养料，这才是你设法接近他的真正原因，对不对？”萧家少年笑了笑，说道，“不过不管怎样，你放心，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陆小吾将嘴角勾了起来，“既如此，你就慢慢猜吧。劝你一句，眼见为实，别总是被大脑干扰了眼睛。”
——萧渊鹤从来不会相信别人说的东西，哪怕是将真相摆在他面前，他也会秉持怀疑态度，只认定自己想认定的东西。
这大仙君就是太喜欢趋利避害了，硬要把同一个人说成两个人，不同的两个人又混为一个人，该说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还是故意装作不懂的好呢。
“我不可能放过那个凡人。你要做什么，别干扰我，我不管你。”
萧家少年右手扶着左肘，摆出了一个略带警惕的防御姿势，俨然是打算以退为进，拒绝了他的友好提议。
“那就试试？”那魔魅嗤笑了一声，说完便跨过墨蓝的雷火墙，忽地伸出一掌，拍向少年的胸前要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