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称得上是知心识趣，知道姬泽不喜欢人多，特地赏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子，院内有一眼温泉，院外种了一圈竹林。

姬泽免了一众人的伺候，只带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陈狸。

不用他说，陈狸很是自觉地在竹林布了一圈阵法，转头笑嘻嘻道：“先生，保证一个苍蝇都放不进来。”

姬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有长进。”

陈狸开心地挠挠头：“那先生什么时候收我当徒弟啊？”

“这个嘛……”姬泽摸了摸下巴，“等你先生我把要做的事情做了，再说吧。”

“现在你的要做的是，去烧饭。”

陈狸很委屈：“为什么到了燕王宫还是要我烧饭。”

“因为你烧的饭最好吃。每次你烧饭，先生我都要多吃两碗呢。”

对于陈狸这种头脑简单的生物，姬泽稍微哄两句他就乖乖去做了。不过么，姬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小狸猫真是越长大越不好骗了啊。

酒足饭饱后，姬泽在温泉里舒舒服服泡完了澡，沐浴焚香开始起卦。

陈狸好奇地跟在他身边，看着姬泽盯着卦象，一言不发。

“先生，是不好的意思吗？”陈狸看不懂，因为这种卜算方式，需要足够的灵性才能学会。这个世上，只有先生和姬老先生会。

姬泽收起了木盒，淡淡道：“意思是，欲成其事，必偿其值。”

无非是告诫自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不过，这不算是凶卦，反而是吉卦，它这样说，那意味着我的办法，是可行的。”

***

一大早上，兰夫人就带着燕王的几个孩子来拜见姬泽，极有规矩地在站竹林外等候。

姬泽抱着被子扶额：人太殷勤了也不好啊，按这个时间，他还在睡觉呢！

不过他也干不出让一众人在外面等他的事情，初来乍到，燕王力排众议让他当国师。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他敢这么干，明天参他的折子就能堆满燕王的案头。

姬泽叹了口气，心想这官也不是好当的啊，晃悠悠爬起来洗漱。

兰夫人很有耐心地等在外面，眼见竹林小径里走出来一人，身着素袍，腰间挂了一个奇怪的小木块，再无其他装饰。反倒是这样简朴的装束，更显眉目如画，气质超然出尘。

兰夫人福身见礼：“国师大人。”

姬泽微微颔首。

在兰夫人打量他的时候，姬泽也看了她两眼。燕王虽然有王后，但并不管事。一众妻妾中，他最喜爱的就是兰夫人，如今后宫也是兰夫人在掌管。

兰夫人可谓是人如其名，像空谷幽兰一样眉眼温婉动人，举手投足娴静优雅，看起来便让人心生好感。

兰夫人微微侧头，扬起一抹笑：“国师大人不知道休息的可好？公子们年纪小，吵吵闹闹的，妾让他们在旁边的昭阳殿候着了。”

“国师大人请随我来。”

兰夫人走在姬泽身边，小心问道：“不知国师大人要见公子们做什么呢？”

姬泽也不作隐瞒，答道：“是大王的意思。”

兰夫人心里有些激动，姬泽和他的师父一样，是名满天下的阴阳家，他的师父就曾经辅佐过齐国君主。自从姬泽对燕王愉的箴言被证实后，燕王愉也越发信奉阴阳五行之说。如今若是哪个孩子得了姬泽青眼，那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虽然兰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但燕王宠爱她，把公子霁放在她的身边抚养。

她在心中盘算着，带着姬泽走进昭阳殿。

一群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们正在叽叽喳喳吵闹，虽然兰夫人吩咐了他们安静看书，但这个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又哪里肯乖乖听话。

不过他们见到姬泽和兰夫人后立刻安静下来，排成一排，挨个俯身行礼：“国师大人，兰夫人安。”

姬泽轻轻点头，坐到了大殿里空着的主位上。

其他人依次落座。

兰夫人坐在姬泽下手第一位，用目光询问他是否可以开始了。

姬泽垂头，摸了摸没有任何反应的小木块，心里无声叹气——木块是女娲大神塑像的一角，如果遇到了和他命格相连的人，会给他留下指引。

当初自己要把它带走时，师父可是按着自己狠狠地打了一顿。

但是自己的占卜从来不会出错，预言指向燕国王室。燕王愉的兄弟都被他杀的干干净净，眼下他的儿子们，除了公子克，都在这里了，木块却没有半分异象。

难道与自己命格相合的人，是公子克？又或者其实是燕王的女儿？姬泽有些头疼，无论是想见哪个，可都是有些难处的。

虽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但无论如何，眼下这场戏还是要继续唱。

“请各位公子，请一一到我面前来，我为公子们看相。”

众人排排站好，一个一个走上前来。

公子霁马上就满十五岁，站在左手边第一位，昂首挺立，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倨傲。

这份倨傲也是有底气的，他的生母是大文豪颜舒州之女，养母是燕王最宠爱的女人兰夫人，兰夫人的哥哥是随着燕王一同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傅宣。

但姬泽的面色依旧一如既往的淡淡，点点头便让他下去了。

公子霁有些不甘，但还是没说什么，回到位置上坐好。

公子昭年纪最小，今年不过十岁，站在最末，身形比其他人瘦小一些，脸上略有怯懦之意。他的母亲是齐国公主，齐国君唯一的妹妹，燕国的王后。她与燕王是表亲，身份极其贵重，但身体不好，并不受燕王宠爱。

一圈人看完了，姬泽心里也大概有数。

公子霁人高马大，确有悍勇之相，有将星入命，但也止步于此了。反而是公子昭，虽然看着怯懦，但却是所有人里王者之气最浓的一个。

其他人不过平庸之辈，没什么好说的。

兰夫人送他回去，一路上欲言又止，姬泽一眼就看出她想要问什么：“公子们的事情，恕我只能向大王请示，兰夫人请回吧。”

兰夫人虽然只短短接触了姬泽一会，但也大概知道他的性格，仍然笑道：“妾明白，只是身为人母，难免为孩子担忧。”

“妾派人带国师四处转转吧。昨日国师来的匆忙，想必没有来得及看看王宫。”

姬泽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好歹兰夫人是后宫之主，多多少少还是要给她一个面子的。

兰夫人很高兴，特地派了身边一个身子窈窕，面容俏丽的宫女。姬泽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得好笑，但还是没有驳斥她的心意，跟着小宫女在偌大的燕王宫里四处转悠。

小宫女温声软语，数次想要靠着他，都被姬泽不留痕迹地躲开了。一来二去，她也知道姬泽的意思，但仍旧不死心，娇声缠着他。姬泽敷衍地应和几声，心思早已神游天外。

那宫女好像感受不到姬泽的冷淡一样，兴致勃勃地站在假山的一边给他介绍花圃里种了怎么样名贵的花。

“这是蜀地让人送来的兰花，因为水土不服，每次种下都活不了。只因为夫人喜欢，大王特地从蜀地运来泥土……”

但姬泽可没空听她滔滔不绝——从假山背面，花圃的另一边隐隐传来吵闹叫骂声。

“贱奴！这可是母亲最爱的兰花，该死的杂种，怎么敢弄坏这么名贵的花……”

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姬泽半个时辰前刚听过。不是公子霁又能是谁？

不过姬泽懒得管这群公子们是不是犯病欺负人，左右与自己无关，他不喜吵闹，转身就想离开。

陈狸却大呼小叫起来：“先生，那，那木块……”

姬泽低头一看，原本平平无奇的木块现在却好像从内部闪着微光。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脚步猝然停住。

那宫女显然认出来了公子霁的声音，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陪着笑脸，软声道：

“国师大人这边走吧，想来是有人在教训那个不长眼的奴隶呢，可别让那群人坏了您的心情。”

可惜对面的声音更大了一些，一道虚弱却带着狠劲的声音传过来：“二公子，明明是你叫奴才推我，我才碰坏了这花。”

“贱奴，谁给你的胆子称我？”

随之而来又是鞭子声

“你碰坏了花，还敢狡辩？给我打他！”

说着便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夹杂着少年的闷哼。

那被打的人高声喊起来：“我是燕王的儿子，你们，你们敢打我？”

“怎么这还有个大王的儿子？”姬泽故作惊讶地挑眉，慢悠悠补充道，“大王可是让兰夫人把所有公子都带到我面前的……”

要说那宫女之前脸色只是为难，现在就是彻底难看起来，咬着唇看起来要哭了：“不是的……”

“带我去看看。”

小宫女不敢不从，只能在心里祈祷，公子霁别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起码别让这位国师大人听见。

但终究天不遂人愿，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公子霁恶狠狠的声音：“你是什么下贱的东西！”

“和那个死人脸的国师一样，连你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小宫女心头一跳，厉声道：“二公子！别说了！”

姬泽听到这话，唇角蓦然一挑，从假山的另一面出来。

听到公子霁编排国师的话，那宫女的脸已经白了，可是出了口的话，可不是轻易能收回去的。她心里焦急，连忙匆匆地叫了一个小宫女，让那个小宫女赶快把兰夫人叫过来。

姬泽看见了，也并未阻止，放任那小宫女离开了。

“哦？想不到大公子是这么看我的。”姬泽笑意盈盈，哪里看得出原先一副冷淡的样子。

但他身后的陈狸缩了缩头，悄悄退后两步，离姬泽远一点。毕竟睚眦必报的姬先生越是生气，越爱这样笑。

随着姬泽越来越靠近地上趴着的小奴隶，他腰上系着的小木块也越发亮起来。

见到姬泽的那一瞬间，公子霁后悔不迭，嚣张气焰一下子瘪了下去。他素来被宠着长大，一向口无遮拦，谁知道今天这么倒霉，被人听见了。

“国师，姬先生……”公子霁咬牙，俯身请罪，“霁说话莽撞，一时，一时不察，冒犯，冒犯国师，请您责罚。”

公子霁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从小到大，都是他给别人甩脸色，哪里有别人对他冷脸的份。今日被姬泽冷待，他那公子脾气早就忍不住了，再加上看见地上那个狗杂种，更是生气。

他是有点没脑子，但也知道轻重。冷静下来以后，后背的汗都浸湿了衣衫。

他知道父亲有多看重这个姬先生，也知道，父亲其实，并不如其他人想象中的一般看重自己。

毕竟，他前面有个战功赫赫的公子克。后面，有生母王后的公子昭。

“不必，二公子身份贵重，还快请起。”姬泽唇角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姬泽越是这样说，公子霁的身体俯得越低，额头冒汗：“霁冒犯国师，请国师原谅霁一时口舌之快。”